長洲書院前一片嘩然。
人們看著林挽衣,臉上無一不是震驚的神情,覺得自己聽到的這句話著實荒唐至極。
沒有人會忘記四年前顧濯在望京中大放光明,於神都蒼山縱橫無敵的無限風采,哪怕這最後被證實是道門之主的自死亡中歸來,而非一位絕代天才的崛起。
同樣很難有人忘記在此之前,林挽衣孤身一人讓長洲書院顏麵掃地,壓得院中師生難以喘息,日夜焦慮的那段時光。
在今夜,人們看著長洲書院遭逢此劫時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望京城裡每一個有資格站出來的人,但誰也沒有想到那人居然會是林挽衣。
無論怎麼看,她都是最不該做此選擇那個人。
如果說這就是愛屋及烏,那這愛不免太過卑微了些。
場間一片死寂。
院內內外,無論立場,眾人心中隻剩錯愕。
劉鴻煊看著林挽衣,心中陡然生出難以抑製的憤怒,麵色在怒意中愈發寒冷。
去年冬天時候,他便因為這個身份貴不可近的白癡橫遭大禍,不僅險些害死自己的堂兄,更是讓顧濯逃出生天,間接引發其後鮮血綿延千裡。
他本已心灰意冷,斷定自己必將要被問斬,卻沒想到皇後娘娘竟願開恩於他,既往不咎。
如此恩情之下,劉鴻煊心中再無二意。
他看著站在院門前的林挽衣,聽著身後的官員和士兵因為少女身份緣故而緊張的呼吸,麵無表情說道:“動手。”
話音落下,了無動靜。
無論是那些受邀而來的修行者,還是身披盔甲的士兵,乃至於隨行官員都在沉默不語。
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林挽衣也不說話,更未拔劍。
她歪了歪頭,眼神疑惑地看著這幕畫麵,哪怕什麼話都沒說,然而在場所有人都能從那雙眸子裡看出蘊藏在其中的意思。
——你們到底要不要動手?
劉鴻煊霍然大怒,轉身麵朝後方眾人,厲聲喝道:“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望京百姓的安危,心中還有沒有一點兒的責任感?今夜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最終後果到底如何,我一肩擔之!”
這句話太重,重到擲地有聲,震耳欲聾。
沉默無法再維持下去,士兵們再次邁出向前的步伐,那些修行者便也隻能把目光放在林挽衣的身上,在緊張而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準備出手。
站在院門後的長洲書院師生們看著林挽衣的背影,聽著地麵被踐踏至顫抖的沉重聲音,心情複雜至極,即是震驚與惘然,更是抑製不住的羞愧。
不等那些熱血仍在的人做出選擇,事情便已經發生。
數十桶火油被潑向長洲書院的院牆,甚至大門。
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看到怎樣的畫麵。
火光驟起,黑煙遮天。
夜空燒出一片血色。
其間,長洲書院將會有人忍不住動手,然後死去。
林挽衣的堅持無濟於事。
最終留給這世間的不過是一個落寞背影。
故而當那九道劍光倏然而現,斬破火光籠罩下的夜色,化作熾白的劍幕。
火油與劍幕正麵相遇,於瞬息之間被斬上千百遍,斬至不複存在,便連氣味也無法留下。
直至那數十桶火油見底,長洲書院的院牆與門庭依舊安然無恙。
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林挽衣背負雙手,站在台階之上,眼中根本沒有劉鴻煊。
她的麵色未見蒼白,燈火依舊可以映照出鮮活的意味,明顯留有餘力。
“若是今夜僅此而已,那就還是請回吧。”
林挽衣淡然說道,揮了揮衣袖。
劍幕不再,九道飛劍各自靜懸空中,以她為樞紐而成陣。
站在長洲書院門前的人看著那位少女,仿佛看到一座無法逾越過去的高牆,唯一的選擇是正麵擊破。
場間一應目光儘數落在劉鴻煊身上。
長時間的安靜。
劉鴻煊低下頭顱,聲音莫名低沉,說道:“我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做這樣的事情。”
林挽衣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懶得解釋,還是不屑言語。
又或者,是她該說的話都已經在劍鋒之上。
劉鴻煊等不到回答,再次抬起頭來,雙眼布滿血絲。
他深呼吸一口後,麵目瞬間扭曲至猙獰,沉聲怒喝道:“繼續!給我拆了這間破書院!”
燃燒著火焰的箭矢在夜空中畫出明亮的弧線,如雨般潑向長洲書院。
在今夜由於各種原因受邀而來,平日裡在望京頗負盛名的修行者們同時開始動手,以各種手段對那座劍陣做出限製,避免先前的事情再次發生。
刹那之間,長洲書院前的畫麵無比絢麗。
各色道法手段糾纏為一體,綻放出不同的光芒,撞入林挽衣的眼眸。
一道嶄新的劍光,自她手中若逆流瀑布升起,迎向各色道法。
與此同時,那九柄長不過尺餘的飛劍徑直破空而去,截留箭雨。
林挽衣竟是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便以一己之力直麵眾人合擊,而且還是最為直接與正麵的方法!
人們來不及嘩然驚歎,隻見夜色與火光中驟然出現數十上百道蒼白的線條——那是劍光劃破空氣裡留下的痕跡,箭矢為飛劍所斬,如斷線紙鳶般無力墜落。
緊接著,那道自林挽衣掌心躍出的劍光後發先至,散發出一種不可阻擋的凜冽劍勢,不費吹灰之力直接撕碎那些稍微弱小道法的光華。
然後這道不見任何頹勢的劍光,與其中最為強悍的雷霆道法相撞,如抽刀斷水將其一分為二,如此才是稍顯黯淡。
轟的一聲巨響。
帶著沛然巨力的氣浪湧向四麵八方,掀起深埋在地麵縫隙中的陳舊塵埃,煙塵亂舞而起卻無法完全遮蔽視線。
站在戰場外的人們,滿臉震撼地眼睜睜地看著劍光穿梭於塵埃中,以事前根本無法想象的強硬姿態,硬生生地攔下一切對長洲書院的進攻。
無論是道法,還是箭矢,甚至是那些擅長近戰的修行者。
道法被劍光斬滅!
箭矢為飛劍所斷!
那些仗著道體強硬衝入煙塵裡的修行者,與林挽衣手中長劍正麵相遇,發出沉重仿佛檣櫓傾塌的悶響,嘔血倒飛而出!
其中有著很多熟悉的麵孔,不乏曾經在四年前與顧濯戰過一場的人。
或許片刻,或許許久,煙塵終於散去。
與之一並消失的還有聲音。
長洲書院前一片寂靜。
鮮血流淌於地,低微的痛苦哀嚎聲此起彼伏,來自那些被林挽衣正麵擊敗的修行者和士兵。
林挽衣依舊站在長洲書院門前。
不同的是,她的顏容已經變得極其蒼白,眼中再也找不出先前那一抹鮮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