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第二軍團之主,拂曉的女王,是如何與她的基因之父完成第一次見麵的,相關的傳說、流言與推論,甚至比臣服於人類帝國的世界還要多。
在很多年後,在遠征、叛亂與不計其數的戰火將人類的國度蹂躪得千瘡百孔之後,依舊會有一些傳說——它們大多早就已經如同帝皇的幻夢一般可笑且誇張了,會頗為詳細地講述今天的一切,它們言之鑿鑿,就仿佛親眼目睹一般。
在那些依舊忠誠於黃金王座的戰士與審判者的低語中,在那些於星海中割據一方的叛逆者和墮落者的談論中,在那些遍布了大半個銀河的異形文明的墓誌銘上,那個足以讓神聖泰拉、恐懼之眼與科摩羅同時在噩夢中呻吟的名字……
摩根。
第二軍團與理性之國度的至高暴君,泰拉之主的諸多子嗣中最可怕的一份子,人類諸多理想中最純潔最肮臟的代理人:在這一天,她覲見了自己的基因之父。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也是他們屈指可數的談話中,最為平和的一次。
在未來,哪怕是最受到寵愛與珍惜的摩根之子們,也會信誓旦旦於一個謊言:他們的基因之母與帝皇的任何一個子嗣都是相同的,她是在一片星空下與她的父親:人類之主見麵的,她行走在一片荒涼卻壯麗的原野上,鐵靴踩踏著那些沉寂了數千萬年的灰燼與塵霾,卻不會讓她的盔甲或長袍沾染上半分。
她穿過了荒野,爬上了陡峭的山崖和峻嶺,在一個世界的最高峰上,然後向自己的基因之父緩緩地下跪,而在她的頭頂,則是最為耀眼的太陽,與最為璀璨的星河。
虛假的真相在所有人的口中與心中傳播著,就這樣,那真正的現實,那隻有三個人知曉的,這一曆史片段真正的模樣,卻早就已經無關緊要了。
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更不會有人把這真相與接下來的一係列事情與問題牽連起來,但是很多時候,真相本身就是意義所在。
而那儲存在摩根腦海裡的真相就是:
當她第一次,用自己的肉眼去正視帝皇的時候:那裡其實並沒有太陽,也沒有星河,更沒有任何自然形成的光芒。
隻有黑暗。
隻有沉默。
隻有在黑暗與沉默之中,那最冰冷的光芒。
她在一個無名世界的地下宮殿中遇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個世界的名字與位置即將在見麵結束後的那一瞬間成為人類帝國的禁忌,當她麵對著人類之主的時候,她的身邊既沒有光芒的閃爍,也沒有足以表達她的力量和豐功偉績的衛隊,她孤身一人,佇立在陰影之中,隻有那蒼白的美麗容顏,被帝皇所散發的冰冷光芒照耀著,清晰地顯露在人類之主的眼眸之中。
她那青藍色的瞳孔在帝皇的光芒之中閃閃發亮,閃爍著無悲無喜的色彩,而除此之外,她隻是一個佇立在陰影裡的寧靜之人,她垂著手,將所有的力量與意誌集中在了看向自己基因之父的目光中,恢複了自己最開始的模樣。
一個寧靜之人,一個用自己的心靈與意誌,去替代了所有的行動的沉思者:僅此而已。
在那曾經爆發過狂熱、盲從與歡呼的巨大地下王國之中,在那象征著權威、瘋狂與統治的染血高台之下,父與女的身影各自籠罩在了寂靜的黑暗裡,唯一能夠照亮他們的,隻有比岩石更冰冷的光芒。
摩根眯著眼睛,無論是她的瞳孔,還是她的意誌,都在保持著一種謹慎的觀察:在她看來,帝皇就仿佛一輪正午的太陽,無時無刻不再散發著無法直視的光芒,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光芒之下可能存在著什麼東西,但是她看不到。
可另一方麵,在她內心最深處的,由野獸本性與智慧所組建起來的,名為【本能】的房間中,卻散發著一種慶幸:本能告訴她,她不應該去窺探那光芒之下的一切。
但現在不是關心這些無關緊要之事的時候:摩根壓下了內心中的所有疑慮與爭吵,她的每一縷心思與每一次呼吸,如今都在被她的意誌所徹底把握著。
她沉默著,沉默地屹立在了人類之主所帶來的光芒與陰影中,等待著他的第一句問話。
她等待著,等待著這尊無言的暴君,這位可怕的主宰,這個用冰冷的心思與痛苦的奴役將她帶到世間的永恒君王,所對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她知道,那意味著他的態度與心思,意味著他究竟要以何種方式,利用與鞭笞她。
而她,彆無辦法。
最起碼,現在,彆無辦法。
回想著那把時到今日,卻依舊在她的靈魂深處,屹立不倒的金色巨劍,摩根所能做的,隻有更深地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一言不發。
直到,她聽到了來自於她的基因之父,來自於人類之主的聲音。
那並不是一句話語,又或者說並不單單是一句話語:那是一種言語、思想、意誌甚至是光芒的奇異融合,是在摩根的內心深處所回響出來的輕柔聲音,是一種讓她下意識地放下了警惕與冷漠的,最可怕的溫柔刀刃。
他隻是抬了抬手,就讓自己的話語在摩根的腦海中回蕩。
這可怕的人物,炫耀著他對摩根那精巧的操控,讓他的第一句話語就這樣無聲地散開。
【摩根。】
【吾女。】
他開口了,在現實的岩壁與靈魂的海洋中,同時出聲,他的聲音竟要比他那冰冷的光芒要更溫暖一些,蘊含著無數摩根所能夠理解與無法理解的情緒。
那是一種溫暖,一種誘導著摩根漸漸抬頭,將她的目光隱晦的看向自己的基因之父的溫暖。
在這聲音中,她甚至聽到了一聲心跳:那與凡人無異的心跳。
而在這心跳中,他緩慢的介紹著自己。
【我是帝皇。】
【我是你的父親。】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那溫暖的言語也帶上了一絲冰冷的理性。
【也是你的……締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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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沒有繼續抬頭,她那美麗的銀發伴隨著最後的那聲宣告,似乎重新低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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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人在意的,真正的陰影之中,掌印者讓自己的麵孔隱藏在兜帽之下。
當那句冰冷的【締造者】傳入了他的耳中的時候,瑪卡多甚至懶得抬起頭:他隻是揉了揉自己的眉角,輕聲地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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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之主聽到了那聲歎息,但他並沒有理會,此時此刻,他的目光、意誌與心思,全都集中在了自己唯一的女兒身上。
這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一種與他麵見自己的兒子們的時候,截然不同的體驗。
在最開始,帝皇甚至有一些糾結:他本能地想要展示出身為基因之父的溫和與親情,因為事實證明了,他的大多數孩子的確需要這樣的光芒。
但是當他溫和的自我介紹剛剛落地的時候,看著那緩緩向他探來的視線,人類之主又想到:他的女兒是不同的,她從生命的一開始就知道更多,知道他與那些亞空間中的邪神相爭鬥的時候,所會露出的可怕模樣。
哪怕是帝皇,也不會期待摩根會對那金黃色的大劍心懷感激。
在這種情況下,溫和的話語又似乎不如理性的言論。
於是,就這樣,那句輕飄飄卻又冰冷現實的【締造者】從人類之主的口中飄出,擊落了摩根緩緩抬起的視線。
這讓帝皇又有些後悔,他甚至開始懷念他的兒子們了:他們率真且魯莽,會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和內心渴望鮮明地表現出來,展露出人間半神的侵略與自信。
哪怕是聖吉列斯與察合台可汗也好,他們的問題雖然尖銳,卻也是堂堂正正的言語,讓人類之主能夠從容地回答,而此時此刻,摩根的沉默反而讓他有些犯難。
考慮到摩根原本的定位就是基因原體中那沉默的調和劑,而她這些年的生活也注定不會那麼一帆風順,帝皇倒是能夠理解她的沉默與謹慎,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有足夠的心思與耐心,解決這個問題。
不到一瞬間,數以千計的思想劃過了帝皇的心頭,單單是要如何選擇語氣這一方麵,似乎就足以組成一篇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