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端陽節。
雨幕茫茫,天地氤氳,群臣亦步亦趨,沿遊廊步入蓬萊池。
按照慣例,皇帝應在麟德殿大宴群臣。然而今年風波連連,皇帝也龍體欠佳,便隻在池上設了小宴,邀三品以上重臣入內賞景。
顧雍位於東麵之首,接受來自同僚的問候。
沒了丞相趙子儀的朝堂,顧雍便順理成章成了炙手可熱第一人,是以京中風向一夜大變,文武百官,莫不以巴結顧氏為榮幸。
但顧雍到底是經曆過磋磨巨變的,對於這種入座雲端的感覺,心裡十分清醒。
隻見他一麵與同僚寒暄,一麵留意著禦座之上——皇帝看上去十分虛弱,兩名內侍一左一右支著他的臂膀,仿佛有油儘燈枯之象了。
顧雍對此並不意外,他目光往旁邊一掃,落在了禦座之側、珠圍翠繞的妃嬪席上。
那裡的首位,坐著的不是趙淑妃了。
顧雍的目光再移動,在最末等的位置上,看到了趙淑妃。
趙淑妃受趙家牽連,由四妃之一降為嬪位。
此時她把盞而起,款款向皇帝見禮:“賤妾柔嬪,敬陛下一杯,吾皇萬歲萬萬歲。”
姿態謙卑,表情柔順,挑不出一點錯處。
顧雍的目光沉了沉。
識時務,懂分寸,還肯放低身段,這趙嬪恐怕不好對付啊。
雨絲紛飛,蓮葉亭亭,絲竹環繞。
皇帝支起身子,與跪地的趙子柔說話,沒兩句,突然眸光一厲:“胡鬨!”
聲音不大不小,卻令在座的臣子變了臉色。
顧雍立即看了過去。
趙子柔雙手舉著酒盞,跪在地上含淚乞求:“……賤妾自知有罪,不敢再奢求陛下恩寵,隻盼著能戴發修行,了此殘生……”
“胡說八道!”皇帝麵色鐵青,指向趙子柔麵門,“你誕育了兩位公主,怎能出家修行!胡鬨!”
趙子柔俯首,把額頭放在了皇帝膝上,語聲哀哀:“公主雖年幼,可有陛下寵愛,也有太子垂憐,必不會過得艱難,倒是我這個做娘的,怕是拖累了她們……”
“休要提這種胡話!”皇帝病得難受,性情變得暴躁了許多,“今日是朕和愛卿們的好日子,你若是難受,就回去好生抄抄佛經!”
說得急了,氣息逆流,瞬間一陣大咳,身子如風中落葉,在龍椅上佝僂成了一團。
眼看皇帝如此痛苦,可趙子柔仍不肯放棄,“賤妾——”
內侍大驚,忙“噗通”跪了下來:“娘娘,娘娘!求您少說兩句吧!”
“不好了,陛下心疾發作了!”驚叫聲起,眾人迅速圍攏過來。
“快拿藥丸來!”
“藥,藥丸沒了!”內侍摸了摸身上,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陛下入席之前,奴、奴婢已伺候陛下吃過藥了!”
“陛下!”趙子柔臉色蒼白,她一把抓住皇帝的手,指腹往上一探,順著袖口悄悄放在了脈搏上,含淚的眸子閃過一絲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