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恩重回到了那處冷冷清清的大殿之中,他將所有宮廷侍者都趕出門外遠離大殿,便又暢快的咳嗽起來,咳得吐出好些血,濺到身前已然燃儘的火盆內。
然後,殿門被從外麵推開,一個身型纖細穿著紅衣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不急不緩的將大殿的門重新關上,嫋嫋的走到洛天恩的案幾對麵,距離他不遠不近,就那麼靜靜的看著他乾枯的身體和衰敗的容顏,眼神裡的情緒複雜變幻,既像傷感,又像快意,像憤怒,又像決然。
她從懷裡抽出仍舊帶著些體溫的手帕想要遞給嘴角滿是鮮血的男人,卻在看到後者嘲弄的眼神後緩緩收回,“雲兒從小跟著你,他崇拜你,處處學你,他以為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了,他就可以接過洛家的家業,像你一樣打理好它......可你讓他失望了......”
洛天恩微笑不語。
紅衣女人臉上神色恢複平靜,看向對麵男人的目光也逐漸冷漠,“就在今天,你讓他知道你真的要死了,他很傷心,然後,你讓他知道他這個從小在你身邊長大的兒子,在你心中的地位原來遠不及那個剛從中京城返回不過見過幾麵的雜種,他越發傷心,他跑去我那裡哭訴,覺得這個他從小生活的家拋棄了他,他最尊敬的父親......也拋棄了他......”
她死死盯著對麵男人臉上平淡的表情,內心裡翻江倒海的情緒終於再難抑製,她伸手抓起麵前案幾之上的書卷狠狠砸在他的臉上怒吼道,“憑什麼?!”
她粗重的喘息著,將案幾之上的所有物件瘋了一樣的推到地上,“當初我嫁入你洛家,我太守夫人的名分還沒有傳詔天下,那個早已死了的賤女人反倒先一步成了‘夫人’,我忍了,為了你,覺得沒必要和一個死了的人計較,隻以為做完了這一切你就該踏踏實實的歸了心,不料你仍是那般待我,我哪裡配不上你,還是哪裡對不起你?!”
她似笑非笑狀若瘋狂,哪裡還有平日裡半點溫婉的模樣,清秀的麵龐都有了幾分猙獰,“你不給我,你不給我的兒子,我就自己拿,”她緩緩平靜,站直了身子俯視仍舊端坐在寶座之上的男人,“你要將離郡,將洛家數百年的基業交給一個軟弱無能的質子,你願意,你被那個賤女人迷昏了頭,可這離郡四方千萬百姓沒有瘋,朝堂之上的重臣四方軍伍之中的將軍沒有瘋,他們不會同意,你洛家的列祖列宗更加不會同意!”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對麵的男人,心中有著癲狂以外的奇異快感,過去的這些年裡,她總要在他麵前做出柔弱的模樣,哪裡會有今日這般,可快感之後的,仍舊是那深深的恐懼,“今天走上朝堂的人,他們會老老實實待在府上,等著我和雲兒逐個拜訪,離城守備軍在緊急事態下將一律聽從雲兒這個正牌監察的命令,離城不會亂,你的遺旨也不會發出去,”她環顧四周的黑暗悠然道,“既然我說完這些話,暗部的人還沒有將我擊殺當場,那麼就說明你果然將他們中的頂級強者都派去城外了,隻要這離城仍舊是雲兒的,名分大義就是雲兒的,太守之位......也將是雲兒的!”
洛天恩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他長長的呼吸了一口氣後才第一次開口,“我其實一直不明白......咳咳......是什麼讓你非要坐在我的對立麵上與我下棋......”
紅衣女人俯視著他嫣然一笑,燦若桃花,“不就是因為想要獲得你的愛嘛......夫君......”
洛天恩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抬起華服用衣袖擦了擦嘴邊的鮮血,然後緩緩坐直了身體,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勢便散發開來,不但眼神清明了許多,就連聲音都不再蒼老,“客觀的說,你孟繁星是聰明的,隻是格局不夠開闊,但這也怨不得你,畢竟永昌郡你那個喜怒無常的爹沒有給你更大的舞台,我這個優柔寡斷的夫君更加沒有給,原本這些都不打緊,你是太守夫人,一些無關痛癢的場麵上分寸拿捏得當便也就是了,可你偏偏不肯,想要摻和到更多大事上......因為月兒的事情我對你多有歉意,於是你一次次逾規越矩我都忍了,甚至你和那個孟七水......”
紅衣女人聽到此處不由得渾身顫抖,一雙玉手死死握緊拳頭,“閉嘴!!”
洛天恩一笑置之,仍舊繼續道,“我覺得惡心,但看在雲兒的麵子上卻也懶得與你計較,與我而言你本就是當年不得已的選擇,你覺得不順心不滿意,那就由著你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害我,”他臉上仍舊在笑,隻是笑容漸漸變冷,“我確實從不愛你,但在孟七水的事情之前,我從來都很敬你,敬你是雲兒的母親,即便是那之後,我也不曾虧待了你,仍舊要你風風光光做太守夫人,可既然如今已然如此,這些事情就都不說了,隻是,想要讓我將離郡交給你這樣一個蛇蠍婦人的兒子,絕無可能,即便我殺了你,也不可能,因為......”他慨然歎息道,“我不知道那個被你帶大的孩子,是不是也和你是一樣的人,一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人......”
紅衣女人有些失魂落魄的聽著,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原本,不想讓洛川繼承什麼太守之位,這於他而言不是好事,但既然你做了這樣的事情,他就成了我唯一的選擇,如今看來,大概也是最好的選擇,”洛天恩一笑,緩緩閉上眼睛,“你覺得我欠雲兒的欠你的,你錯了,除了雲月和洛川,我不欠你們任何人的,欠雲兒的人是你,是你瘋瘋癲癲又自以為是的孟繁星,如果不是你,一切都會是更好的模樣,所以......滾遠些吧......”
紅衣女人淚流滿麵,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忽的麵目冰寒,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就是欠我的欠雲兒的,你覺得你要死了就可以耍賴不認?”她冷冷的注視著那個看似閉目養神的男人道,“將離郡輕騎的虎符交出來,我便保你洛家數百年基業平穩無虞,否則的話,不但離城廟堂內外血流成河,我還要將你洛天恩的屍骨喂了狗,將你洛家的離郡拱手讓給西夷!”
“虎符?我兒洛川會拿給你看的,”洛天恩微不可聞的哼了一聲,喃喃道,“至於我的屍骨,隨你怎麼處置,可你的屍骨......必將與孟七水葬於一穴,永世不分......”
紅衣女人,渾身顫抖,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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