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適齡孩童約五千萬人,一日增加萬名學子,也要十三年之多。
但社學學堂尚未全部建成,部分偏遠省、府、縣進展緩慢,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孩童入學成為學子的數字還在增加。
等十萬座社學學堂全部落成,日入學學子還要成倍增加,作為內閣閣臣兼禮部尚書,海瑞有自信在五年內讓大多數適齡孩童入學,十年內初步完成對適齡孩童的掃盲。
為此,海瑞在之前還奏請將地方適齡孩童入學比重納入省、府、縣三級官吏的年度考評、考成中。
上至一省巡撫,下至一縣循吏,在事關己身時,才會多多儘心。
當然,海瑞也沒有忘記,歸功於上,或者說推動國策的皇帝陛下,頌著聖音。
滔滔聖恩。
聖上的恩情還不完!
還不完!
朱厚熜麵色出現微妙變化,陸炳的“忠誠”,海瑞的“恩情”,大殿裡的溫度,似乎在快速升高。
搖搖頭,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從腦海中甩出去,問道:“禮部主掌天下讀書人的課業、考試,對社學、科舉是怎麼考慮的?”
在以前,讀書,是家境殷實的人才做的事,與平民無關。
那些耕讀傳家的人,就以陳以勤的陳家為例,族中對小輩有著嚴格卻又循循漸進的課業計劃,聖賢文章、四書五經、詩詞書畫等等學識、禮儀,涵蓋方方麵麵,確保其成年後能成為全才。
像陳以勤,陳於陛,陳於階三父子就是很好的例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還習有幾手家傳劍術防身,文韜武略,可謂是樣樣精通。
但是,這樣的家族,這樣的上人,總是少有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陳家的家族教育,連很多陳家族的中人之姿都要畢其一生才能實現,更何況是現實的人,多為庸人。
碌碌一生,而無所得。
學子初入學,暫以認字、拚音為主,可之後的課業呢?
朱厚熜的問話,不僅是問海瑞,還是在問整個內閣,事關國朝文化傳承,內閣必定有所商量。
麵對聖問,海瑞並不意外,沉吟道:“回聖上,社學又為幼學,臣等參考多家名門望族族學,愚認為,僅授以四書五經和資治通鑒,四書中,以《論語》《孟子》為主,以《大學》《中庸》為輔,五經中以《尚書》《春秋》為主,以《詩經》《禮記》《易經》為輔,資治通鑒中,以《秦記》《漢記》《唐記》‘三記一百四十四卷’為主,以其他‘十三記’為輔,廖廖學識,為幼子所學,再之後,升學逐授八股。”
廖廖學識?
朱厚熜看著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朱衡深以為然點點頭,便知道這群人是把“推己及人”了。
《論語》:記載了孔子及其學生言行的一部書,涉及哲學、政治、經濟、教育、文藝等多個方麵,是儒學最主要的經典之一。
《孟子》:由孟子及其弟子記錄整理,共七篇,記錄了孟子的治國思想、政治觀點和政治行動。
《尚書》:又稱《今文尚書》,是華夏第一部上古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跡著作的彙編,相傳由孔子編撰而成。
《春秋》:又稱《春秋經》《麟史》等,是華夏古代儒家典籍“六經”之一,是我華夏第一部編年體史書,也是周朝時期魯國的國史。
這樣四本古今經典,聖賢心血所著文章,卻被內閣認為是孩童該學會,甚至是背誦、爛熟於心的“基礎”。
《資治通鑒》是司馬光奉宋英宗和宋神宗之命編撰的一部編年體通史。
由司馬光本人擔任主編,在劉攽、劉恕和範祖禹的協助下,曆時十九年而編撰完成。
宋神宗認為此書“鑒於往事,有資於治道”,遂賜名《資治通鑒》。
全書總共“十六記二百九十四卷”,約三百萬字,其中,就屬‘漢記’、‘唐記’卷數最多,字數最多。
在這兩卷以外,內閣還多挑了個‘秦記’,雖然隻有三卷,但這顯然是讓學子們為了銘記華夏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的興衰。
《資治通鑒》的內容涵蓋政治、軍事和民族關係為主,兼及經濟、文化和曆史人物評價,其中不少是事關國家盛衰、民族興亡的統治階級政策的描述。
就主學內容,就高達一百五十萬字,社學課時不過五年,也就是說,幾歲孩童要從此一年要會背誦、熟讀三十萬字,平均一天,也有八百多字。
放在後世,高考作文才八百字,換句話說,內閣五閣老的意思,是讓幾歲孩童一天記住、理解一篇作文。
微言大義的作文。
這在內閣眼中,竟然是“格外開恩”,之後的“八股”,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等部分內容,等到幾歲孩童成長為十幾歲少年,社學畢業,升學之後再講。
在朱厚熜看來,就仿佛在說“你已經學會兩元一次方程了,快來解開這個微積分吧”。
社學難,升學更難,八股文,這種滅絕人性的東西,根本就不該是人學的。
大明朝一億多人,內閣閣老六部九卿大臣,小時神童,大時天才,這才是真正的“廖廖”啊。
推己及人是好事,可不能事事推己及人,不能以自己的“天人之資”來度天下的“過江之鯽”。
哪怕是高拱內閣足夠“開明”,但依然擺脫不了時代的局限,或者說,不願意毀掉那個八股牢籠。
為天下啟智,太花錢了,想一股腦兒把知識都灌入學子腦中,這又怎麼可能?
“改製吧。”朱厚熜歎了口氣道。
聞言。
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海瑞、朱衡便同時從繡墩上“彈”了起來,異口同聲道:“什麼?”
話出了口,五位閣老才認識到失儀,連忙低下了頭,躬起了身,由高拱領頭,道:“聖上,臣等不明改製為何意?”
八股已有千年,根深蒂固,改製?怎麼改?如何改?
“高拱。”
“臣在。”
“朕問你,《論語》可能治國?”
“……”
高拱愣在那裡,良久答道:“如治。”
“可能齊家?”
“如齊。”
“可能平天下?”
“如平。”高拱默然道。
正如胡宗憲說過的,聖人的書是拿來給彆人看的,拿來辦事是百無一用。
半部論語可治天下,戲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