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猶重家族。
家族多了,便成了天下。
這就是家天下。
而天下之首,便是皇帝。
上古時期,禹皇取得最高王權,以奉天命自居,召眾邦國君長於塗山相會。
為了鞏固王權,禹皇對王權之下的權力進行了劃分,不再承認諸邦國君長的首領之位。
利用手中的強權,改眾多部落首領為世襲貴族,以現在來看,即是將諸部落首領由王者降為貴族。
禹皇獨享王位,為此鑄九鼎喻九州,王權至高無上,執玉帛者萬國。
夏朝以前,是大同社會,天下為公,首領為賢。
夏朝以降,是一家私產,天下為家,父死子繼。
所有的君王,畢其一生,都在做一件事,鞏固自身權力、地位。
夏、商、周,三個上古之朝,所有的君王,都在不斷抬高王權,拉大與下層權力的差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下的土地、臣民,都是君王一家的私產,正是西周時期提出來的。
從邦國君王降為世襲貴族,為使君王滿意、安心,世襲貴族再降,於是,削去了“貴”字,世族,或者說世家就出現了。
周朝落寞,春秋、戰國,霸主、雄主,紛紛登場,姬姓王權不在,最終為嬴姓所得,秦之一統。
秦王政不再滿足於“君王”的身份、地位,便再次將最高權力抬高,功蓋三皇五帝,那我便為皇帝。
甚至為了最大程度抬高皇帝權力,秦始皇帝連自己的兒子都沒有封王。
扶蘇、胡亥等一乾皇子,稱呼依然隻是“公子”。
隨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霸王項羽,以楚王名義,連封十八王,分王分地,最終難逃烏江自刎。
漢高祖劉邦,既汲取教訓,也沒有汲取教訓,登基為帝,封了九位異姓王。
遭遇變故、反叛後,終與萬千臣民做契,“非劉姓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自漢以降,王爵便隻在皇族中流傳,非皇族為王者,多為權臣。
皇權、王權、世家、大族(門閥)、豪強(門戶)……階級分明,家天下格局基本穩定,兩漢、三國,四百年裡,大多如此。
即便偶有權力變動,階級升降,也是個人的變動,人死後又會迅速回到該在的位置,這格局也沒遭遇破壞。
但遇到了司馬家。
作為世家的司馬家,刷新了人世間的道德底線,從世家走到了皇族。
正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也”,司馬家知道一切是怎麼來的,也知道皇權、王權之下,世家的距離太小了。
於是乎,世家階層的家族,要麼再降為門閥大族,要麼被司馬家鏟除。
兩晉之亂,不便多說,衣冠南渡的門閥大族掌握了一切,這才有了“王與馬,共天下”。
而這,也讓後世之君看到,門閥大族距離皇權、王權還是過近,當混亂結束,隋朝、唐朝,又開始對門閥大族的五姓七望施以重拳。
最終,門閥大族在唯一女帝武則天時期,紛紛隕落,而唐末藩鎮割據,五代十國,更是將門閥大族骨灰給揚了。
自宋以降,以士大夫形成的門戶豪強,正式登場,臣民家族,終於沒有了威脅皇族、皇權的能力。
但兩宋黨爭,北元士禍,及至本朝的門戶之爭,無不在述說著門戶豪強對朝廷、對萬民的重大危害。
在嘉靖四十年以前。
分宜嚴家、淞江徐家、南充陳家、興化李家、靈寶許家……等等,這都屬於門戶豪強,在朝有著眾多門生故吏,或在野有著無數民心名望。
在嘉靖朝勢力最大、鬥得最狠的嚴家、徐家等門戶豪強被聖上給血洗了。
不忘初心、逆流而上的陳家,得了聖上的重視和賞賜,從門戶豪強跨過了門閥大族,走到了世家階層。
當然,和兩千年前的世家性質不同,陳家隻留有傳承權力,而沒有影響皇權、王權的能力。
安分守己、順其自然的興化李家、靈寶許家等門戶豪強被聖上發落一二,便饒了過去。
如內閣閣老李春芳,都以為屬於門戶豪強的危機已經過去,儘管對陳家很豔羨,但在這濁世洪流中,能站穩腳跟,已然不易,李家、許家也沒想著再強求什麼,兩宋、北元、嘉靖四十年前怎麼過,以後還打算怎麼過。
大不了,讓族人把股溝給夾緊些。
但李春芳沒想過,距離皇權、王權最近的門戶豪強家族,本就是聖上最大的敵人。
哪怕聖上沒有想過鏟除門戶豪強家族,但一些利國利民的國策,必將會損害、嚴重損害這千年來始終作為既得利益者的門戶豪強家族利益。
陳以勤在離京前,曾特意與老友李春芳有過交流,勸說興化李家儘快“漂白”。
不論是家族田地,還是商鋪,亦或者一些卑劣的門生故吏,能舍棄就舍棄,將家族之財轉為聖賢手劄、國手字畫、稀世珍寶等物。
黃金、白銀這些俗物,差不多就夠了。
盛世古董,亂世黃金,不外如是。
但李春芳卻不以為然,還搬出了亞聖孟子在《滕文公上》中說:“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這樣的話來搪塞他。
那時,陳以勤就料到老友會有一劫,但沒想到,這一劫,會來的這麼快。
而且,老友的自作聰明,更是將整個門戶豪強家族推向了萬丈深淵。
禁六經,複六藝。
講學堂成了演武堂。
老友卻沒有想過,武道被文道壓製了近千年,積攢的怨懟、仇恨何其之大。
一旦武道大興,血氣如龍,會第一個向誰找麻煩?
門戶豪強家族,或許有權,或許有錢,但和所有人一樣,命,可就一條啊!
生死麵前,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