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入冬之時,北域關外,一片蒼茫肅殺,萬物枯白,雖然還未曾落雪,但是草木枯萎,放眼望去,並沒有什麼生機,和江南風光迥異。
嶽鵬武在城池之外的軍營裡,翻閱著手中的信箋。
說是信箋,其實算是厚厚一遝的情報,各類卷宗皆有,裡麵有如今天下的大體局勢,有各地發生的諸多衝突,以及江湖豪俠的消息,自是來自於那位薛樓主的長風樓。
這一片區域,是長風樓勢力最強盛的地方。
可以說,在這北域關外。
嶽鵬武,原世通,薛天興三支軍團,在沒有後方,沒有多少城池和百姓的情況下,能夠在這北域關外千裡之地站穩腳跟,保持戰鬥力和生活,還能保持軍心和軍紀,那位長風樓主出力甚多。
這裡是突厥草原和應國在東北側的緩衝區域。
物產不甚豐富。
那位薛樓主打通了商路,將軍團需要的東西運送過來,運送代價極大。
或許一石米糧送來的時候,路上的代價就超過其價值的三倍了,可以說是絕對的虧錢買賣,但是薛樓主從不曾說過什麼,三軍上下,皆受其恩。
那位樓主卻也總是說,是太平公之子,秦武侯要她送來的。
若是要謝的話,就請謝他吧。
“不過,諸位可以在這裡好好生活,保護好自己,便是對他最大的感謝了。”
“願諸位無憂,願四方康寧,願,天下太平。”
此刻這裡的太平軍舊部雖然未曾見到了太平公之子秦武侯李觀一,但是對那位秦武侯的認可極高,軍心凝聚極強。
嶽鵬武沉靜而聰慧,自然猜測出來什麼——那個彼時深陷於漩渦當中,於天下風雲最前沿廝殺搏命的秦武侯,斷然是沒有這個心力再安排和負責這裡了。
他曾私下裡詢問薛樓主以道謝。
那少女避開了嶽鵬武抱拳一禮,噙著溫和的微笑,用折扇微遮掩麵容,微微行禮:“隻是金銀而已。”
“他的父親和娘親離去了,留下的東西不多,我所能做到的,隻是用這樣的方法,嘗試為他留下些許太平軍留下的火焰,若是可以稍稍溫暖他的心,也已足夠了。”
嶽鵬武緘默許久,詢問為何這樣做。
那少女訝異似的,然後微微笑起來,拈著折扇,腳步輕快,給出的答案,嶽鵬武這樣的豪雄,到了現在都不能夠遺忘掉。
那少女想了很久,隻是道:“因為我樂意。”
“隻是這樣的原因。”
“這樣的原因,還不夠嗎?”
薛樓主伸出手指,道:“便是天下的豪雄,萬鈞的金銀,不是他,我也不樂意;若是世上所有的金銀,若是他,那麼舍棄也不算是什麼。”
嶽鵬武啞然,對薛樓主越是尊重,隻是那位少女似是身子不是很好,三重天的武功,卻常年於各處險惡之地穿行,麵對的是當代梟雄們,上一次來此的時候,麵色有些蒼白,咳嗽稍有些劇烈。
詢問時候,隻笑說不是什麼問題,老毛病而已。
隻盼著她不要出什麼事。
嶽鵬武走到窗邊,推開窗,讓這北地的冷風吹拂進來,稍稍地散去因為看到了【會師】兩個字,而不自覺賁起的血脈,自陳國大祭的時候,被李觀一和越千峰等人從陳國皇宮當中救出來,至於此刻,已經過去了四五年的時間。
這幾年的時間裡麵,嶽鵬武吞服了老司命的秘製丹藥。
非但是原本所中的蜚之心血劇毒已經解開,更是更進一步,以金翅大鵬鳥法相吞了蜚之心血,一身武功於九重天中越發醇厚,更兼當世帥才,兵權謀,兵形勢,兵技巧之大成者。
已是天下前十的神將。
隻可惜,天下大勢洶湧,這般神將,卻被困頓於此突厥和應國北境在東方的勢力緩衝範圍關外,不能踏上天下——當日他武功大損,生機不存,破軍等人選擇了足夠安全,能讓嶽鵬武規避大的爭鬥衝突的地方。
但是當日的好意此刻反倒是成為了拖累和障礙。
天下偌大,風雲四起,李觀一四處征戰,身處於一場場的惡戰,而局勢如漩渦的時候,嶽鵬武隻能在此地和那位第三神將彼此牽製。
那柄瀝泉神槍常在夜色中長鳴,似契合其主的不甘不平之心。
此番會師二字,直將這些年裡心中壓抑著的情緒和豪情一口氣點燃,若還是那二十歲出頭的嶽鵬武,早已經把欄杆拍遍,仰天長嘯了。
而如今的他,已經曆經生死起落榮辱,已打磨出來了大帥的心境,此刻平複心境,隻從信箋的最開始去慢慢去看。
李觀一的筆跡越發沉靜了,以一種樸素的筆觸將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提起來了狼王陳輔弼之死,和薑素的兩場大戰,提起了蕭無量,陳文冕等人的遭遇,蛻變。
也提起了嶽家軍兵團的回歸。
嶽鵬武看著這些文字,仿佛也可以看到萬裡之外發生的一件件事情,天下大勢,風起雲湧,雖未曾親身經曆,可觀信箋,也可遙遙暢想。
嶽鵬武本就重情重義,當世豪傑,因為陳輔弼之死而歎息,因為陳文冕之蛻變欣慰,也因為韓再忠等人的舉動而失笑。
隻覺得天下變化流轉,難以言語,唯有慨歎。
當看到李觀一寫信說,如今中原三方勢力,雖是短暫停下了兵戈,但是之前四方征戰,在關鍵戰場上投入的兵力動輒便是十萬,運送後勤的百姓,輔兵更是數倍不止。
因此有許多地方的耕種荒廢,稅收增加,四方疲敝。
中原終究算得上一句元氣大傷。
在這樣的情況下,突厥草原的第二神將大汗王,率領第一重騎兵鐵浮屠,陳兵於邊境之上,對於中原虎視眈眈,甚至已經打算和陳國聯手,共攻中原。
雖說陳鼎業將此事拒絕。
但是大汗王之野心也已彰顯得淋漓儘致。
今日不成,必還會有其他選擇。
應國大帝薑萬象又有盟約,合縱連橫,共擊陳國;而李觀一和陳鼎業,薑素薑萬象皆有血仇。
如今中原之內的局勢複雜多變,三方勢力之間,矛盾重重,偏還有突厥草原勢力,橫亙於外,天策府中雖有兵有將,可畢竟此刻疆域不比當日。
現在的疆域太大了。
最開始的時候,李觀一為秦武侯,隻有江南之地。
那時候江南不過方圓千裡,哪裡能夠和現在這種方圓萬裡,遼闊無邊的疆域相比,更何況現在的疆域地形複雜繁多。
西域部分,同時和北方的草原突厥,應國的西意城勢力接壤,而沿途水路又都和陳國相接。
江南之地,更是水路核心。
可以說四麵八方都是敵人。
眼下還好些,打完了仗,局勢暫緩下來,中原休養生息,短時間內,不會再起兵戈,可是彼此仇恨並沒有消弭,隻是短暫潛藏下來。
一旦數年之後,休養生息已畢,兵戈再起,這種複雜的地勢環境和疆域,容易出現多線作戰的局麵。
到時候若是陳國玩了命地斷水路,突厥大可汗從西域上方的那個部分開殺,江南和應國接壤的部分薑素負責,賀若擒虎和宇文烈放下臉麵,從西意城鑿穿出來毆打那幫可汗。
李觀一縱是再如何豪邁勇武,也是分身乏力。
治一國和治一州,完全兩個概念。
國境線太長,周圍對手又多,實在是麻煩。
不要說隻有李觀一了,就算是把薛神將最後一次機會加上都有些許的捉襟見肘,薛神將咬死了,他最後一戰一定得是天下太平之前的那一戰,休想要讓他提前睡覺去。
既來此世,不見天下最壯闊一戰,不見天下致太平之戰,就提前沉睡千年悠悠,再一睜眼,隻能從青史當中,隻言片語,見你們的功業,知你們的豪邁,如何可以,如何甘心!
薛神將幾乎要撒潑:
“你不能欺辱我一個老人家啊!”
李觀一所部,缺少最頂尖的前十級彆神將。
一流戰將和頂尖級彆,一流級彆的謀士倒是不少。
水戰有怒鱗龍王,山間作戰有西南王段擎宇,正麵衝陣有越千峰,楊興世,騎射有王瞬琛,還有半個帥才韓再忠,都是一流的戰將。
還有正在休養的蕭無量。
這些當世一流的戰將,在神將榜的排名,在十名至五十名當中,甚至於許多都是戰績可以進入前三十的神將。
之後的部分,也有樊慶,契苾力,周柳營,夜不疑,宮振永等人,都算是一時勇將,雖然因為年輕,武功,統率上的不足,未曾躋身於一流,但是卻也有足夠的潛力。
除此之外,也缺少大量的基礎精銳軍官和將領。
缺少最強的,缺少基層的。
前者是缺少底蘊積累,後者是缺少時間培養訓練,麒麟軍和天策府中,多有已經曆過大戰的校尉和悍卒,隻需時間去訓練,就會成為一批出色的精銳骨乾。
將戰場上的經驗吸收蛻變,擁有率領新兵的能力。
說到底,皆是因為天策府和麒麟軍缺乏時間休養生息導致的,一路在這亂世漩渦之中狂奔疾馳,輪番大戰,沒有休息的時機,如同亢龍衝天,氣勢雖猛,盈不可久。
若是繼續這樣而不去休養生息的話,就會如同亂世當中的一顆流星,短時間內衝到天穹之上,綻放流光,然後以一種壯烈的方式,迅速地燃儘了。
也由此,天策府需得要停一停,緩一緩。
等到年輕的戰將係統化的掌握了自己在戰場上的經驗,等到百戰悍卒懂得如何帶領新兵,承擔統率的職責,等到那些從戰場上下來的傷病精銳,重新恢複,踏上戰場。
等待後勤和民生經過數年的休養,恢複,等到民富國強那麼,應國和陳國將會麵臨比起之前更強橫的麒麟軍。
如同猛虎負傷,短暫休養生息。
再度踏出的時候,就必是昂首咆哮,震撼萬物生靈。
麒麟軍天策府知道這一點,但是陳國和應國也知道,接下來的情況,必然是圍繞著【如何讓自己的國休養生息的同時,攪亂對方的節奏,尤其是不能讓麒麟當真成長起來】開展。
【麒麟休息好,陳國和應國就休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