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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開始時,天空仍在飄雪。這是場難得的柔和的小雪,沒有狂風大作,沒有烏雲密布,因此,即便雪花落個不停,大家還是很高興。
丹爾菲恩一點兒也不高興。她要太陽和熱量,而不論她在心裡怎樣祈求諸神、祈求貝爾蒂,照亮城市的依舊是碎月和人們燃起的夜火。衛兵手執火把在邊緣穿行,驅趕陰影。冰地伯爵的銀鷲旗幟在他們頭上飛舞。
騎士們圍在校場邊,為圈內的競技者歡呼。
全城人都受邀旁觀,因此決鬥被安排在黑月堡外的火柴廣場上。親衛為伯爵和前來觀看的賓客們搭建了一座五碼高的看台,扯起白色絲綢充作屋頂,將貴族們與平民百姓隔絕開來。仆女和跑腿小子沿看台邊的木樓梯上上下下,端來果蔬、烤肉和蜂蜜酒。
至於騎士和爵士們的隨從,則統一被安置在看台正下方,緊鄰著馬廄。再後麵便是擁擠的冒險者、幫派團夥和看熱鬨的居民。丹爾菲恩看不到下方的騎士,卻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她估計全城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在這裡了。
上次的雪花慶典可不是這副模樣,伯爵不禁回憶。法夫坦納的霧精靈使節「紅穀伯爵」造訪威尼華茲時,丹爾菲恩將歡迎慶典辦在了黑月堡。於是霧精靈使團自晨星門進城,威尼華茲人夾道歡迎,為客人拋灑花瓣、點燃焰火,銀鷲騎士還鋪了一路紅毯。精靈最終消失在黑月堡的大門後,而人們還戀戀不舍地仰起脖子張望。事實上,那才是慶典應有的樣子。
但坐在這裡彆有趣味。丹爾菲恩穿著厚重的白皮毛鬥篷和棉絨背心,脖頸和手腕都係著溫暖的針織護帶,手臂右側擺放著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爐。爐子隻有小腿高,散發的熱量卻能均勻地輻射看台,無疑是件神秘物品。
伯爵依偎在爐火邊,既看得到眾生百態,也聽見下方校場傳來的陣陣喝彩。人群裡有小偷和乞丐,也有屠夫、商販、漁夫和力工,還有女人和她們的小孩。校場上馭馬衝鋒的兩位騎士,一位來自篝火鎮,一位則是雇傭騎手。後者占上風,原因是裝備更精良。
不多時,雙方已經分出了勝負。丹爾菲恩從看台邊緣丟下一支玫瑰,落在贏家的盾牌上。一時間歡呼聲響徹雲霄,而雇傭騎手當場跪下來,向伯爵宣誓效忠。她笑著問安莎:「你說他會不會給我折價?」
「這一刻他的劍屬於你,大人。」
下一刻便不是了。「我隻要永遠屬於我的劍。」伯爵告訴她,「能為我帶來勝利的劍。」
第二場鬥技開始前,克林尼克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地牢人滿為患,大人。」軍團長言簡意賅,「我們緊急征用了一座廢棄的莊園,才勉強夠用。請問這距離大人的目標還有多遠?」
我要的不止是罪犯啊,爵士。動蕩之刻,丹爾菲恩需要雷霆手段,證明自己身為領主的威權……同時,大規模的處刑也能應付拜恩人的要求。在帝國還是秘密結社的時候,威尼華茲在聖騎士團的鐵蹄下顫抖,如今拜恩得勢,局麵徹底扭轉,輪到惡魔結社清洗民眾了。不,不是惡魔,而是神民。我千萬不能忘了!
不論如何,吊死些人渣總好過翻十七年前的舊賬。這樣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她期望黑騎士能滿足於上百顆威尼華茲人的腦袋。「把他們帶到這裡,直接行刑。」
「是,大人。」軍團長猶豫片刻,提起另一樁事。「最近家族,呃,我聽說您將要結婚了,賈艾斯總管打算節省開支,削減銀鷲騎士的費用。我隻想知道……」
好大的膽子!「一派胡言。」丹爾菲恩火從心起,「這頭該死的肥豬,滿口謊言的騙子!我絕不會準許,無論是婚事還是削減軍費開支。」人們紛紛投來注視,安莎悄悄拉了她的衣角,伯爵竭儘全力鎮定下來。「好吧,告訴我,這話是打哪兒傳出來的?」
「是雇傭兵,大人。有人向我的手下打聽銀鷲騎士的待遇,以此提出質疑呢。他顯然是胡說,呃,我……」
丹爾菲恩見他的模樣,便知道原話可不是這麼簡單。「他還說什麼了?」要是敢編造結親另一方是科諾克·德韋農或那私生子,我就將他關進地牢。
沒想到,答案更加可怖。
克林尼克軍團長皺著眉四下打量後,才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他們說您投靠了惡魔,要把王國支援的糧草送給拜恩人。」
刹那之間,慶典帶來的全部好心情煙消雲散。丹爾菲恩感到冷汗浸透了背心。沒錯,這話的前半部分是事實,後半截則完全是添油加醋。但無論哪一部分,都不是能擺在明麵上宣稱的。她隻是打開了城門,為了保住全城人的性命。人們將她與加文伯爵比較,也會在心裡感謝她……然而在拜恩帝國兵臨城下、占領威尼華茲前,冰地伯爵丹爾菲恩·蘭科斯特決不能不戰而降。
有人在散播謠言,她心想。對「貝爾蒂的諾恩」來說致命的謠言。噢,我就知道!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可問題在於究竟是誰?
不是家族中人。畢竟,拜恩城就在威尼華茲的陰影中,比她這個領主更具統治力,揭露真相對蘭科斯特家族的處境毫無助益。
也不可能是王黨。貴族的遊戲是戰爭、利誘和婚姻。後兩者無疑是上策,在丹爾菲恩表明立場前,威逼隻會將她徹底推向拜恩。
我還有多少敵人?伯爵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惡魔帝國自己?他們將伯爵前往王宮的事宣揚出來,迫使她站隊。但黑騎士知曉她的計劃,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
……看來隻可能是秩序的夜鶯。威尼華茲與倒影之城一體兩麵,任何動蕩都將直接地影響到拜恩。儘管丹爾菲恩沒什麼證據,但答案是明擺著的:一旦拜恩陷入混亂,七支點是得利者。
我早該行動起來,解決耳邊嗡嗡不休的蚊蟲,而非放任它們叮咬。丹爾菲恩想起高塔的駐守者。自那次離彆後,直到被派回故鄉任職,尤利爾連一次都沒露麵。我怎麼會寄望於這個人?伯爵疑惑地想。他從未為我停留過腳步,不是麼?
可他是誓言騎士啊,和霜葉堡守護者一樣的南國傳說。他拯救過我。
……不。都是過去了。那隻是些童話故事,而現實世界是容不得童話的。
「這不是真的,我以我的名譽起誓。」丹爾菲恩霍然起身,「先彆管死刑犯了,爵士。派人將鬆草城的支援物資帶到廣場來,務必注意安全。」
克林尼克睜大眼睛:「可是……」
「既然敢傳出這樣的謠言,說明對方的目標就是物資本身。」否則沒人會信這樣的鬼話。丹爾菲恩早早將在慶典上分發糧食的命令傳達了下去,不僅令封臣放下了顧慮,連蘭科斯特家也深信不疑,認定她與四葉領的聯係比想象中更緊密。
倘若到時候我拿不出糧食……伯爵不敢想象威尼華茲人會怎樣看待她這個領主。可能大家會稱我為「撒謊的諾恩」罷。
或者比那更糟,此刻城裡在舉辦慶典啊!百姓們餓著肚子來到廣場,得知分派糧食隻是謠言,希望變成失望。同時在這關頭,領主和貴族們卻在高台上大肆吃喝……
「路上排除一切風險,爵士。」丹爾菲恩囑咐,「務必確保物資的安全運輸。東西送進廣場,你們的使命才算結束!」
「是,大人!」軍團長簡短而堅決地回答。
回過頭來,鬥技場的戰鬥已進行到第二場末尾。一名高大魁梧、如同鐵塔般的騎士揮舞著巨錘,將對手迫得連連躲閃。這不怪他,任誰麵對不可力敵的對手,都會一心躲避的。丹爾菲恩滿心不安,無法投入到比賽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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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一方在鬥
技中受傷,伯爵會安排醫師治療。由於牙醫霍普的存在,這個過程往往短得驚人——全賴他的無名者天賦。但如果被對手一擊致命,丹爾菲恩不必為此作出賠償。
即便如此,大家依然對這項活動非常熱衷。它比雜技更刺激,比歌舞更熱鬨,比飲酒作樂更使人沉醉。冰地女巫安莎不喜歡人們對待比武競技的態度,丹爾菲恩也一樣,但她知道,作為被冰地領人捧上伯爵之位的人,她隨時可能被同一群人推翻。當然,伯爵在冰地領也非初來乍到、毫無根基,不過討好子民對她也沒什麼壞處。
盤子裡的櫻桃吃光了,侍女端來整整一碗,還附上樹莓和水蜜桃。食物才剛解封,隻有水洗過的痕跡。這就是鬆草城送來的支援了。
丹爾菲恩環視一周:蒼火城、冬星鎮、火矛鎮和篝火鎮的貴族和官員都來了,本家的奈登爵士坐在她旁邊。威尼華茲的商會寥寥無幾,它們的主人也帶著禮物前來,為慶典助力。拜恩人的代表萊克朗·雷頓坐在一處既不顯眼也不邊緣的座位上,由他的同族、牙醫霍普陪同。見她的目光,此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丹爾菲恩慶幸其他人沒來,又擔心自己的表演不被對方瞧見。也許我的邀請函根本沒有遞到王宮去,因為拜恩人喜歡在午夜工作,亡靈不睡覺。那裡與威尼華茲的晝夜徹底顛倒,但好歹有晝夜啊。難道守夜人也看不見威尼華茲發生的事嗎?
諸神保佑,她的安排倒沒受影響。克林尼克押送著糧草穿過城市,抵達了火柴廣場。他帶來三百銀鷲騎士,將周遭道路堵得嚴嚴實實。
女巫安莎如幽靈般來到伯爵身後,以防人多生事。她的存在竟比數百騎士更讓丹爾菲恩感到安心,真是怪事一樁。
是時候了,她心想。車隊已暴露在了全城人視野中,臨時搭建的飯堂燒好了火,沸水翻滾,吞噬著簌簌落下的雪花。有人衝向廣場,被守衛攔住。所有人都看到,銀鷲騎士親手卸下了一袋袋麥子、玉米和滿滿一車的胡蘿卜。他們打開它,接著被湧來的人群淹沒。
高台騷動起來。貴族們的交談聲更大了,賈艾斯總管痛心疾首地望著運載糧食的車隊,萊克朗則饒有興趣地探身打量。是時候了,丹爾菲恩站起身。隻待一聲令下……
「食物不夠!」某個男人喊道。
不知有什麼魔法,他的聲音竟響徹城市。丹爾菲恩頭腦一陣刺痛,差點摔倒在地。安莎及時捂住她的耳朵。看台上的騷動也開始變成混亂。
「王國拋棄了我們!」伯爵惱怒地聽到他火上澆油。
「不夠!不夠!」
「沒有救災糧了,領主在撒謊!」
諸神救我。丹爾菲恩甩開安莎的手,試圖說些什麼,但噪音太大,她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話音。好在女巫心領神會,伸手在她喉嚨上輕輕一撫,為裝飾用緞帶鑲上一圈咒文織就的蕾絲。
「都是胡說!」她發出了平生最大的聲音,終於蓋過人群中的煽動者。「王國的援助已經到來,冰地領終將熬過黑夜,迎來黎明!我們唯有團結一心,才能渡過難關。我是這兒的領主,我向所有人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