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應天_庶女亦安_思兔閱讀 

1 應天(1 / 2)

崇元三十八年,應天府。

七月剛到中旬,金陵城連著幾日未曾見落一滴雨水,人心也漸漸浮躁起來。

卯正剛過二刻,亦安醒了過來。起身撥開綠紗帳幔,貼身丫鬟綠漪聽到動靜連忙過來。

“姑娘近來愈發苦夏了。”綠漪近前,眉間染上一抹憂色。她家姑娘樣樣都好,就是這身子實在弱了些。吳姨娘為這個,差點兒沒哭死過去。

亦安輕笑,“還不到最難熬的時候呢。”

綠漪聞言苦了臉,是呢,這兩天還好,等過幾天再看,才是真正的大暑天。姑娘的身子見不得太多冰,這可怎麼辦呢?

一旁的綠瀾帶著石斛、玉桂幾人服侍白亦安洗漱、梳妝,收拾妥帖後,亦安這才出發前往景然堂,給今生的嫡母陸氏請安。

是的,亦安是穿越人士。前世的她大學剛畢業就罹患重病,沒撐幾年就撒手人間。所幸亦安自己就是孤兒,倒也沒有人為她的驟然離世而感到悲傷。隻有大學時的幾個好友為她主持了葬禮,辦得簡簡單單,很符合她一貫的作風。

而等到再次睜眼,亦安變成一個小嬰兒,那時尚在懵懂,等過得幾個月,亦安便知道,她這是來到一個古代世界。來來往往的人衣著古色古香,能看出幾分富貴氣象。

等再大幾歲,亦安知道自己生在高官人家,祖父是當朝宰輔,位居一品。而父親則是兩榜進士,官居要職。不過亦安本人隻是庶女,並非正室所出。生母吳姨娘是秀才女兒,被親爹賣到府裡,由主母做主抬成姨娘,這才有了亦安。

亦安前世久在病中,性子也被磨得平和起來,有一種隨遇而安的通透淡然。知道自己是庶女出身也沒有自怨自艾,畢竟從出生到知事,並沒有什麼人來給吳姨娘臉色看。反而進進出出的都是大夫,亦安那時候還小,隻知道院裡人傳吳姨娘身上不好,嫡母很生氣,聽說還要告吳姨娘父親苛待女兒。

亦安通讀紅樓前八十回,知道庶女裡麵過得好的首推探春,過得不好的怕是迎春。庶女的境遇和父親與嫡母的態度是分不開的。而即就是嫡出女兒,元春不也與親娘骨肉分離,久在宮闈,盛極而薨嗎?

兩三年的時間裡,亦安雖然見陸氏的次數比較少,但也知道,這個嫡母不是不容人的。等到亦安再大些,父親外放出京,嫡母和兩個姨娘也跟著同去。老宅裡三房侍奉祖父,亦安也跟著離開都中。

等到亦安漸漸大了,自己單住一個院子,去給嫡母請安已是行雲流水,表麵上前世的痕跡愈發淡了。隻有亦安自己知道,她的性子還是那樣,隨和而安然,卻也有股子韌勁兒。

臨出臥房,牆上那座小自鳴鐘才咿呀咿呀地響起來。

亦安的小院裡種著數叢細竹,日頭照下,映出一片斑駁。這是兩年前亦安讓種下的,說是瞧著有股子生機。她是府裡的嬌客,又請示過嫡母陸氏,自然如意。

亦安到得不算晚,大姐亦真和三姐亦寧隨陸氏住在景然堂,兩人一早就在。其餘幾位姑娘、少爺都有自己的院子,年紀小的隨姨娘住。而陸氏的兒子在外院讀書,不在內院居住。

景然堂外,小丫鬟鬆枝看見白亦安過來,忙道五姑娘安,隨後挑了簾子讓她進去。

白亦安對鬆枝輕笑頷首,隨後進到裡間,綠漪按照慣例在外麵等候。

陸氏身邊的大丫鬟薔薇聽到鬆枝的聲音,忙對陸氏笑道,“五姑娘到了。”亦安在白家這一代女孩中排行第五,是以府內都稱一聲五姑娘。

今年熱得厲害,這時節景然堂裡已安了冰盆,亦安剛進到內裡就感受到絲絲涼意。她的碧雲館裡是不見冰的,這倒不是陸氏苛待,而是亦安體質如此。即便炎天暑熱,也不敢用冰。

這是打娘胎裡帶來的弱症,隻能慢慢將養著。

小丫鬟帶著亦安走到內室,迎麵的錦榻上坐著的便是亦安今生的嫡母陸氏,一個看上去三十如許的貴婦人。實際上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年紀將近四旬。

陸氏是當世大儒之女,自小隨父親遊曆山河,頗有一番見識。其父陸望一向在天下讀書人中享有盛譽,當今聖上稱其為古之遺賢,曾三次派人請其出山。陸望在崇元二十六年出仕,被拜為太子太傅。

而陸氏在那之前就已經嫁給現在的丈夫,時任江蘇布政使的白成文。白成文是崇元十九年的榜眼,對陸氏之父極為推崇。高中榜眼後,由其父禮部尚書白守圭親自登門,又請當時的首輔做保山,這才成就一段姻緣。

白亦安總結了下,她的榜眼爹和嫡母陸氏是天作之合,兩家門當戶對,夫妻感情甚篤。

陸氏穿一身湖色錦緞衣裳,梳著望仙髻,戴嵌紅寶石榴赤金簪。麵容溫和大氣,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位是當家主母。

亦安上前行禮道,“給母親請安了。”陸氏對子女並不嚴苛,早起請安都定了辰時三刻到就行,晚了也不甚打緊。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沒有一個是在辰時三刻後麵來的。

陸氏溫聲叫起,“坐。”亦安隨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對身旁的亦真道,“大姐姐早。”再對依偎在陸氏身旁的亦寧道,“三姐姐早。”

亦真嘴角抿出一抹淺笑,“五妹妹早。”亦真容色秀美,穿一身天水碧色流仙裙,戴金累絲蝴蝶步搖。白亦真今年十六,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然而她的婚事要怎麼議,可把陸氏愁壞了。

原因是亦真並非陸氏的親生女兒,她是二房長女,隻是由陸氏撫養長大。

亦安祖父育有三子一女,除去前麵倆兒子是嫡出外,餘下一子一女均為庶出。

而白亦真之父正是嫡次子白成章,是崇元二十一年的二甲傳臚,白氏一門父子三進士,誰人不羨?

崇元二十年亦安祖父進入內閣,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內閣輔臣。白家一時風光無二,可謂一時望族。

白成章又於崇元二十一年迎娶亦真之母馮氏過門。不料亦真出生沒多久,白成章便拋妻棄女,隱入山林修道去了。

白成章事情做得實在荒唐,然而更要命的是,沒多久聖人原配沈皇後病逝。不知道聖人心裡是怎麼想的,聽聞其修道之後,立時便賜下了文妙真人的道號。原本還想把兒子抓回來的白閣老接連上疏請罪,卻被聖人留中不發。

而馮氏也在此後心灰意冷,丈夫再也回不來了。婆婆顧氏在她麵前賭咒發誓會給她一個交待,等國喪一過便為其另尋一門親事。嫁妝雙倍退還,又添上一份厚厚的補償,絕不讓她白受這個委屈。

等到亦安祖父要將次子從族譜中剔除時,聖人傳下口諭:何須如此。白閣老當時就病了,次子除族這件事便不了了之。聖人都發話了,誰敢不從。

這事兒還沒完,當時陸氏想要將亦真記在自己名下,權當是她的孩子。馮氏帶著女兒不好改嫁,陸氏原也是一番好意。不料聖人又傳下話來:怎好教文妙真人絕祀?

這下陸氏也病了……

於是國喪期後馮氏改嫁,亦真由陸氏撫養,但名分上還是二房所出。陸氏給亦真取的這個真字,就是希望她能秉性真純,彆像她爹那樣似的,沒事兒淨整些虛頭巴腦的。

因為這個,府裡偌大一座宅院,連一尊神佛像都沒有,除去年節祭祖,再看不到一絲香火氣。尋常人家大抵都會請張神像供奉,以祈福祿壽禧,這些在白家是通通沒有的。

對她二叔……不對,現在應該尊稱一聲文妙真人,對文妙真人的行為,亦安很是不以為然。你要是真想修道,那乾嘛還要成親呢?得虧二嬸馮氏後來改嫁的對象不錯,不然現在白家都要被戳脊梁骨。

崇元二十八年秋,為先皇後居喪三年的太子因悲傷、勞累去世。當時京城一陣動蕩,次年白成文外放出京。

而對聖人的打擊還不止於此,崇元三十四年冬,皇太孫因乘舟前往瀛台拜見聖人時不慎落水,感染風寒去世,年僅二十五歲。隻留下一個不滿三歲的女兒和孕期剛滿八月的太孫妃林氏。

聖人自此再沒住過瀛台。

而太孫妃林氏得知太孫病亡,當時便動了胎氣。掙紮一天一夜,產下一個羸弱男嬰後血崩離世。當時京城一陣腥風血雨,遠在應天府的白亦安都能聞到從京城飄來的血腥味兒。

時光終究會將哀傷衝淡,太子、太孫俱亡,聖人之後要考慮的是把江山傳給哪個兒子。故太子是先皇後唯一的子嗣,太孫也是太子唯一的子嗣。聖人能強撐著把天下傳給皇太孫,難道還能傳給皇太曾孫不成?屆時又是一場“靖難”,與江山社稷毫無益處。

而這些和如今身在金陵的亦安無關,她隻管安生度日,上麵的事且輪不到她操心。等到亦安及笄後,她的婚事就該提上日程了。嫡母陸氏說過,她們這樣的人家,女兒外嫁一定是正頭娘子。就算是有誥命的繼室,男方過了三十也是不會考慮的。

陸氏有說這話的底氣,她父親是當朝太傅,公公是內閣群輔。雖不是首輔也不是次輔,但也算是謹在帝心。除卻當年的事兒還有些影兒外,這樣的門第,就算是庶女,也會有一門不錯的親事。

所以亦安對自己的未來根本不擔心,有陸氏這樣的嫡母,她隻管調理好身體,屆時安安穩穩地出嫁就是。至於和未來丈夫的感情問題,亦安是個很現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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