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為人寬厚,亦安不會像話本裡那樣,成為被隨手發嫁出去的卑微庶女。
雖然亦安幾人是庶出,但陸氏並未區彆對待。善待庶子庶女固然能為她博一個好名聲,然而就算苛待了,也沒人會說什麼。麵兒上做得好看,誰也不會拿這個抨擊陸氏。
不多時,白尚仁從外院過來給母親請安。
陸氏所出長子白尚仁今年十九,身上已經有了秀才功名,等八月試過秋闈,若是得中,便有舉人功名在身了。
有這樣一個兒子,陸氏底氣十足。當初她懷第二胎時,和其父陸望交好的名醫便私下勸說,她的體質不適合懷孕,若是再有身孕,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出於這樣的原因,又因不知兒子能否平安長大,陸氏才做主為丈夫納了妾,也就是亦安的生母吳姨娘。
亦安對白家的基因感慨不已,從自家祖父的祖父算起,白家已經出了四代進士,而且這一輩的兄長白尚仁也很會讀書,眼看著白家就要出五代進士,真可謂書香門第。就連亦安姊妹幾人,也有才女的名聲。
陸氏自己就是大儒之女,白成文也不禁止家中女兒讀書識字。外放之後,還請了應天府有名的女先生來教導亦安姐妹讀書。
亦安前世多病,便寄情於文字之間。今世有這個條件,自然是可著勁兒學,一時倒也傳出幾分才女名聲。除了最小的亦順看不出什麼,其餘哪個姐妹不是被外麵的夫人們誇上了天?
而這些官眷夫人之所以對亦安幾人這樣吹捧,還不是看陸氏的臉色?知道陸氏並不看輕庶女,白成文又是一方疆臣,頭上還有做閣臣的祖父,漂亮話還不是不要錢地說?
所以亦安本人對陸氏是非常敬重的,她起碼把庶女們當人看,而不是一個可以拿出去做買賣的物件兒。
為著這個,亦安都不能把陸氏當做普通嫡母看待。陸氏為人寬和,亦安是識好歹的人。
白尚仁來給陸氏請安,白亦安等人起身問候兄長。
幾乎是前腳跟後腳,薔薇報蘇姨娘帶著七姑娘亦和與三少爺白尚惠,江姨娘帶著九姑娘白亦順來請安了。
蘇姨娘是陸氏婆婆顧氏身邊的丫鬟,當年陸氏做主給丈夫納妾後,卻不想吳姨娘是個看著健康,內裡卻弱的身子,連帶著生下來的亦安也是自小就有弱症。
這可把陸氏急壞了,她就是給丈夫納妾,也不會什麼貨色都往後院抬,亦安的生母吳氏可是她看了好久,才挑出來的清白人家的女兒。吳氏的父親還是秀才,隻是家貧,已經快揭不開鍋了,這才把女兒作價五百兩賣給白家。
直到吳氏生產之時,才讓大夫發覺不妥。
細問之下才知道,吳氏在家時便過得不好,雖隻有她一個女兒,但吳氏親娘早亡,父親吳秀才又是個讀死書的,不會經營產業。就是秀才功名,也是考了十幾年才中的。
原來吳氏當時入府時不是契約上寫的十八歲,而是足有二十二歲。隻是吳氏從小便沒養好,那會兒看起來像是十七八歲,其實身子已經有些壞了。
吳氏吐露實情,陸氏當即氣得五內俱焚,倒不是為那五百兩銀子,而是吳氏身體不好,生下來的孩子又能健康到哪兒去?
陸氏自己隻有一子一女,再加上吳氏生的藥罐子女兒,攏共加起來不過一掌之數。
當時陸氏的婆婆,也就是亦安祖母顧氏本不欲多管閒事,知道這件事後把陸氏叫去身邊,這才有了蘇姨娘。
陸氏自己是不會把身邊的丫鬟給丈夫作妾的,到了年紀給份好嫁妝,自有得配的婚事。陸氏從小便是這份見識,更不會把主意打到老太太身上。便是因為這個才納了吳姨娘進門,沒想到竟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顧氏也怕兒媳難過,當了一回紅臉,“雖是咱們身邊出來的,但總歸知根知底,有什麼不放心的?”這才指了身邊伺候三年的蘇姨娘過來。
蘇姨娘倒也安分,並沒有因為伺候過老太太便輕狂起來。這些年又生下一子一女,在陸氏麵前很有體麵。而最後一位江姨娘,則是白成文外放南直隸後,同僚送的清倌。
本朝官場流行贈妾一說,不管文官還是武將,贈妾蔚然成風,不收反倒不合群。
江姨娘入府最晚,她的女兒亦順今年剛滿三歲。
而蘇姨娘的女兒亦和剛過十二歲生辰不久,兒子白尚惠將滿五歲,尚未開蒙。看不出來讀書上的天分如何。
亦安的生母吳姨娘自半年前到如今斷斷續續地病著,陸氏早就免了她每日晨昏定省。
白家三房在京城侍奉二老,雖然孩子沒在一處教養,但排行卻是一起算的。是以白家看起來人丁繁盛,事實也是如此,一溜孩子竟沒一個夭折的。
蘇姨娘是個婉約清秀的女子,一手牽著兒子,一手牽著女兒,輕聲細語地給陸氏請安。江姨娘容貌姣好、身姿婀娜,抱著女兒滿麵風情地給陸氏請安。
亦安被江姨娘的媚眼掃到,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江姨娘剛入府的時候還想演一出寵妾滅妻的戲碼,不過還沒抖起來,就被陸氏的氣場震住,一直乖覺到現在。
亦安這些年通過嫡母陸氏和榜眼爹,對這個時代有大致了解,前幾年在天子腳下,後幾年在地方,頗有一番見聞。
這是一個架空的朝代,而聖人則是一個完美地有些不像話的皇帝,自太子時起就賢名在外,登基後更是整飭吏治,提拔了一大群文臣武將,不過兩三年間,朝野風氣為之一清。
當今聖人治國理政將近四十載,多次降低農稅,已經到了五十稅一的地步,為曆朝之最。開海禁,國庫漸豐、內帑盈溢。對外萬邦來朝,對內四海升平。
不止是對百姓,就連手底下的官吏,聖人也是寬待的。崇元十二年後,聖人重新厘定了官吏薪俸,從一品到九品,從中央到地方,官員俸祿翻了三倍有餘。在京官員有與官銜相對應的養廉銀,地方官吏每三年一次的大計若能得優,也有一筆不菲的賞銀。甚至於聖人還準許官員眷屬經營一些產業買賣,但不許與民爭利。
凡與民爭利者,視貪半論處。
對於貪腐,聖人本人是零容忍的態度,貪國家的銀子和搜刮民財在聖人眼裡都是重罪。
十年前震驚朝野的湖廣貪墨案,聖人震怒之下誅殺上百官吏,時任湖廣布政使被淩遲處死。剛剛到任的湖廣巡撫因查察有功,在湖廣主政三年,穩定局勢後高升回京。其後一路青雲直上,最後坐到了內閣次輔的位置上。
聖人的豐功偉績被爭相傳頌,有不少戲文都是按照聖人當年的事跡改編而成。亦安了解之後都禁不住想,這怕不是哪個前輩穿越了?連亦安都有這般感慨,更不用想在旁人眼裡,皇帝是何等地位了。
亦安還在神遊,就聽見江姨娘銀鈴般的笑聲。
“妾身住得太遠,幸好太太慈悲,總算沒誤了請安的時辰。”亦安瞬間回神。江姨娘這話到底是奉承還是陰陽,實在教人想不明白。
江姨娘是正經的揚州人士,從小就被家裡賣到青樓。老鴇觀其奇貨可居,特意下了死力氣教養,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畢竟那些官老爺是指望美人能紅袖添香,而不是買個花瓶放回去。花瓶再好看,時間長了也會落灰。這樣精細著教導出來,最後能撈一大筆銀子呢。
事情也正如老鴇所想,江姨娘家裡兒女眾多,小時候沒少吃苦,被賣到青樓後日子反倒好過起來。恰逢江南士林宴飲,江姨娘就這樣被買下她的高官送給了白成文。
說起來江姨娘雖是清倌出身,卻沒被老鴇入賤籍,當作乾女兒養的,是正經的良民。這些官老爺除了風雅外,還特彆在意名聲,是不會送賤籍女子給同僚的。所以江姨娘入府後是良妾,不像蘇姨娘,同樣是被家裡人賣出來,卻是奴籍。
即便後來蘇姨娘成了妾,在生下亦和後脫了籍。可全家都是奴籍,到底在江姨娘麵前不硬氣,直到生下兒子白尚惠後才有所改觀。
江姨娘年紀輕,又慣會溫言軟語,在白成文心裡也有一兩分印象,比吳姨娘和蘇姨娘強得多。前者因為女兒受白成文和陸氏喜愛而被愛屋及烏,後者因為有了兒子天然受一分重視。隻有江姨娘自己,是實打實憑借自身,在府裡有一席之地。
方才江姨娘說自己住得遠,那是因為她的聽濤軒在府內西北角的一處小湖旁,自然和陸氏的景然堂不近。
對於江姨娘或有或無的小心思,陸氏從來都是一笑置之。和她置氣,豈不是為難自己?陸氏和白成文不是情麵上的夫妻,兩人攜手過了這麼多年,情分豈是江姨娘可比?陸氏為白成文生兒育女,打理這一份家計,隻要丈夫不發癲,陸氏就是穩穩當當的正房夫人,還是有誥命的那種。
反正江姨娘的行為也不算出格,念她為白家開枝散葉有功,陸氏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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