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橘政宗的央求,源稚生緘默地矗立在黑暗中,一言不發,像一尊冰冷的鐵塔。
完滿的救贖……給誰?繪梨衣麼?那個在他生命中扮演妹妹一角的女孩?
源稚生認真地腦海中幻想了一番那個場景,然後發現什麼完滿的救贖,他根本做不到……哪怕那個女孩真的有一天淪落為“鬼”。
類似的事情在多年前他已經做過了,舉起他的斬鬼之刀了解某個重要之人的生命……但那根本就稱不上是什麼完滿的救贖,那隻是單純的殺人,不論對方是“人”還是“鬼”,殺死了就是殺死了,自己背負的沉痛不會有絲毫的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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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沒有哪一天不在為那天所做的決定後悔,如果時光能夠回朔,重來一次,他絕不會揮起那致命的刀鋒,將那個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殺死……那感覺就像是將自己的心臟割裂下大片,徒留空白。
時至今日,他還偶爾會從悚然的噩夢中驚醒,腦海裡的畫麵揮之不去……那個落下深井的男孩用澄澈的目光盯著他的臉,月光灑落到那張如女子般俊秀的麵龐上,那麼乾淨,那麼潔白……像個離你遠去的孩子,又像個向你擁來的孤鬼。
那一天他失去了他至親的弟弟,生命中缺失了一大塊,而後來出現的繪梨衣作為妹妹好不容易補足了這一塊空白……源稚生絕不可能再輕易割舍出去,不論是律法還是道義都彆想奪走他的妹妹。
所以源稚生在心底深深質疑著橘政宗的話,完滿的救贖什麼的……這真的是一個做父親的男人應該說的話麼?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還要將自己的生命屹立於大義上,以犧牲他唯一的“女兒”為條件讓自己動搖想要懲罰他的意誌?
源稚生在心裡好不容易對橘政宗回歸的一點善感又再度彌散了,就像是這個男人的善念一樣,根本就是一團不堪風吹的煙霧……源稚生心裡泛起苦澀的笑,沒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內心還懷揣著這麼幼稚的愚蠢,明明路明非已經向自己揭露過這個男人的真麵目,自己居然還天真的以為這個瘋子般的男人還有迷途知返的可能。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伸手搭在腰間蜘蛛切的刀柄上,他的五指緩慢地收束,黑色的刀柄被他死死緊緊握住。
“動手吧……稚生。”橘政宗從源稚生的背後看到了源稚生的動作,他匍匐的身體直立跪地,袖袍隨著雙手和胸膛一同坦露。
橘政宗話音剛落,空氣中忽的傳來一聲錚鳴,慘白的弧光撕裂空氣,在橘政宗的童孔中無限放大。
“我已無求也無怨,浮生夢,生死事了,孤魂東遊向黃泉。”
橘政宗用幽然的語氣念出一道悲懷的句子,然後緩緩閉上雙眼。
他昂頭亮出自己的脖頸,康慨地迎接那道象征著死亡的刀光。
刀光在空氣中連續跳躍兩下,兩道鮮血如緋紅的荻花般濺開,在源稚生的眼前飛連成串。
橘政宗慘叫一聲,他的身體應聲而墜,摔落地麵。
地麵上的橘政宗身體蜷縮著,止不住的顫抖、扭動,嘴裡倒抽著冷氣,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向自己兩側的鬢角旁……然而他什麼都摸不到了,入手隻有粘稠濕潤的鮮血,原本耳朵所在的部位空空如也。
源稚生看了眼橘政宗,他血振,然後將蜘蛛切收入腰間的刀鞘裡。
“就像你說的,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沒辦法對抗整個猛鬼眾和王將的,蛇歧八家還需要你,你才是合格的領袖,我不是個適合做領袖的人。”源稚生麵無表情地說。
“所以你沒有殺死我……而是讓我受削耳之刑來代替麼?”橘政宗聲音顫抖著說,他聲音顫抖是因為劇烈的疼痛,耳神經牽扯到神經中樞,劇痛甚至都讓他以為自己沒聽清源稚生的話。
橘政宗很想露出一抹苦笑,但怎麼也扯不開嘴角,被剝奪五官之一的痛苦絕對是常人難以忍受的。
在黑道裡,斷指之刑已經是尤為嚴苛的懲罰了,一般的黑道成員犯了重錯,黑幫的首領們會將犯錯成員的手指從尾指開始切除,斷指的痛苦絕對足夠有威懾性,而且一般被切除兩根手指後,一個人就無法握緊刀柄了。
而削耳之刑比起斷指之刑猶有甚之,哪怕是再嚴重的罪,黑道也很少會將一個人的臉部劃定作為懲處的部位,因為臉麵代表著一個人的尊嚴,而且五官的每項功能都是比握刀更重要的,一個人不論是瞎了眼或是斷了耳都是非常丟臉的事,足以動搖一個男人的威嚴和儀態,特彆是對於橘政宗這種在黑道宗家中身居至高位置的男人……這項懲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剝奪橘政宗的生命要更加酷烈。
所以當路明非將橘政宗眼睛斬瞎的時候,櫻井七海才會那般憤怒,就連犬山賀也無比錯愕,因為路明非的行為完全是對蛇歧八家和橘政宗個人的尊嚴**裸的挑釁。
“你的生命確實不夠向那些死去的族人交代,但是我總得取走一些和你生命等價的東西作為懲罰,不然作為大家長的我就沒辦法向他們交代,你的眼睛已經被斬瞎了,我不可能閃瞎你的另一隻眼,讓你無法視物。”源稚生麵不改色地說,“現在殺死你也沒有任何意義,那些死去的無辜者並不會活過來,誰也不會好受……那麼就用你的餘生為那些死去的族人們懺悔吧。”
“鑒於你的過失,接下來的這段時間用來療傷和悔過比較好。”源稚生的聲音裡透著無端的冰冷,“至於對抗猛鬼眾的戰役,從指揮到參戰,我都將全盤接手負責,我會親自調度整個八家的戰力……其中也包括你們橘家麾下的戰力,還有你從犬山家主那裡接手的戰力。”
源稚生的聲音很冷漠,意思也很直白,曾經在日本黑道中如日中天的政宗先生已經失去了他莫大的權柄,或許橘政宗的聲望還在,但他已經無法從蛇歧八家調用一兵一卒了……換句話說,橘政宗失去了所有的實權,他現在除了橘家家主這個顯貴的身份,就和戰略部裡那些喝茶養老的老人沒什麼兩樣了。
橘政宗徹底愣住了,他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被斬掉了而模湖了聽覺,如果說殘酷的削耳之刑還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那麼源稚生的這番話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