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宮劍優並非臉盲遲鈍到意識不到繪裡世很漂亮這件事,但這樣清晰直觀的感受卻還是第一次,直到她拎著衣袖踩著木屐踢踢踏踏地走到他身旁,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冷不丁地問:“很好看?”
他下意識地點頭,回過神來才發現提問的人是誰,一下子紅暈上臉,在已經上過妝的臉頰上也格外明顯:“呃,那個,我……”
“是吧,人靠衣裝。”繪裡世扒拉了一下層層堆疊的袖口,“感覺穿上這身行頭人人都能變成公主……連馬狼都行。”
雪宮劍優覺得迫害馬狼照英大概是這對青梅竹馬的愛好。
“錦上添花。”他認真地回答。
“真會說話啊雪宮君,難怪是人氣模特呢。”繪裡世感歎,看看他身上的狩衣,“這次你是演源賴朝?”
“不,是清水冠者義高。”
“啊?”繪裡世聞言有些納悶,“義高去世的時候不是才十二歲嗎?”
她說著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用這個動作闡釋了話語中的未儘之意:你這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十二歲吧。
“所以是幽靈。”他微笑,“守護在大姬身旁,伴隨她的年歲一起長大,見證著鐮倉幕府的盛衰枯榮,卻因為生死的阻隔而對她注定傾覆的悲劇命運無能為力,這就是老師想在這次拍攝中傳達的情感。”
壽永2年春,源義仲遣長子義高入鐮倉為質,以大姬、義高的婚約為條件,進行了議和。然而次年正月,義仲戰死,賴朝為絕後患,將義高也處死。
至於本應是鐮倉幕府的主宰者的源賴朝在這次拍攝中則並沒有扮演者,僅以鎧甲來表現形象,以示他的強權。
今天恰好是陰天,和室內滿目昏暗,山雨欲來的壓抑感呼之欲出,繪裡世按照攝影師的要求跪坐在了烏木地板上,麵對著那具同樣呈跪姿、將籠手按在膝上橫著的長刀上的威武大鎧。
建久5年8月,賴朝之甥、京都貴族一條高能赴鐮倉求娶時年十七歲的大姬,卻被後者斷然拒絕,史書中對這件事僅僅記載了寥寥幾筆,但後人猜測,對彼時已經受封為征夷大將軍而又多疑濫殺的賴朝而言,長女的忤逆也許會深深地觸怒他。
因為昔日慈和的父親在自己麵前露出的暴怒的神情而感到驚悸與悲哀、因為違背了世俗對「女兒」這一身份恭謹順從的要求而痛苦、卻又堅守著內心而不肯低頭,這是攝影師要求繪裡世需要從微表情和動作中表現出來的情感。
對此,繪裡世隻想說,您要不要自己試試看呢?
旁觀的雪宮劍優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過去很喜歡這位攝影師,他的技巧無可挑剔,作品中又透露出獨特的哀婉之美,如同將一樹開到極致的櫻花定格在了將要凋零的那一瞬間,但現在他看著他一遍遍要求繪裡世低眉順眼、將眉目間飛揚的神采收斂為沉默與黯然(攝影師的原話是“你不要一副隨時都能掏出刀來砍了賴朝的頭的表情!”),心裡卻突然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覺得攝影師有些沒眼光。
誠然,繪裡世按照他的要求表現出來的幽靜如畫的姿態依然很美麗,很契合接到這份拍攝工作後他補習的那些背景相關的曆史知識中貞靜溫婉的貴族少女,但在他心目中,繪裡世身上真正美麗的地方,是和這些東西大相徑庭的。
是什麼呢……
他這樣出神地想著,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幕拍攝場景已經結束。繪裡世這一次披掛上了全套的十二單衣,在袿衣外依次套上漿得筆挺的打衣、垂領廣袖二重織紋的表衣、花紋絢麗的唐衣,她甚至無法獨立穿戴這身繁複的行頭,必須要有人從旁協助。
雖然大多是綾羅絲綢的質地,但堆疊嵌套起來還是有點沉,她試著抬抬手臂,對服裝師感歎:“我覺得穿著這麼一身衣服,要是遇到刺客肯定是跑不掉的。”
服裝師蹲在地上忙著為她抹平影紗的裳上的細微褶皺,假裝啥都沒聽到。
當繪裡世從更衣室走出來的時候,雪宮劍優還在恍神,直到她麵露疑惑地拍拍他的手臂才遽然驚醒,看她似乎是想和他說什麼,卻突然扭過頭去,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這套熏香裡裡外外都用熏香熏了個遍,她鼻子癢了很久了。
“你想什麼呢?”她吸吸鼻子,甕聲甕氣地問。
“我覺得,大姬有些可憐。”他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了一絲不自然。
“嗯,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豔屍審美吧。”她回頭看了一眼攝影師,壓低聲音但一點都不客氣地吐槽,“我發現他就是喜歡曆史上這種命運悲慘的女性,在他的鏡頭裡隻要死得夠淒美就夠了。”
她向他笑笑,露出漂亮的牙齒,這是攝影師心目中的「大姬」絕不會露出的神情,在雪宮劍優眼中卻一下子就和史書上那些麵目蒼白模糊的形象區彆了開來,變回了在決賽的選手通道前言笑晏晏地為他們加油的那個少女。
他忽然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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