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謫落凡塵
初晨時,天氣漸暖,沈風醒過來,已發現那個少女已經離開,兩人隻是萍水相逢,在這遼闊的天地裡,一麵之緣便是永遠,便不會再相遇,人與人之間的機遇大多數是這樣。
舉頭望著塔峰,心中告訴自己,她就在上麵,不再遲疑,開始攀爬這座塔峰,塔峰山壁上都是積雪,極其難以掌握,而且耗費力氣。
沿著山壁攀爬,越到上麵越是危險,要不是有工具幾乎隻能爬到百米處,此時沈風堪堪爬到百米的位置,風雪又開始狂驟起來,使得攀爬更加困難。
這些攀爬工具是由壺酒徒弟所設計的,十分適用於攀爬,但在這光禿禿的塔峰,卻依舊不能物儘其用,又爬了百米,差不多在峰腰的位置休息。
“師父!”
越爬到上麵,身體越是吃力,身體也開始感到冰冷,天氣也驟然降低,奮力喊了一聲,然後繼續攀爬。
塔峰之上,葉絳裙盤坐在地,聽到喊聲,驀然睜開雙眼,此時她身上凝結成雪片,身體仿佛是一塊精美的冰雕,雪白澄澈,她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隨即緊閉上雙眼。
“這鬼天氣!”
懸在塔峰腰處,抱怨了一句,忽然看見一隻晶瑩剔透的蟲子怕過來,驀地一驚,下意識地將它拍死,在打死蟲子的瞬間,從蟲子裡麵流出紅色濃漿,濃漿碰到石壁,瞬間將堅硬的岩石熔化!
這是什麼!
心中大駭,幸好剛才不是用手,否則手掌一定被燙穿,那些紅色的濃漿還在滾動,隻是差不多一個指甲大的濃漿,在岩石上滾落竟然可熔化出十幾米長。
看到這個蟲子,不敢再稍作停留,塔峰呈金字塔狀,比金字塔略陡峭一點,對於沈風來說,要攀爬兩百多米不是問題,但在這種天氣下,便會多比平時耗費力氣,隻剩最後幾十米,天氣還會降溫直至零下,必須儘快爬上去。
好冷——
繼續向上攀爬,幾乎手腳快凍僵,抬頭一看,峰頂已近在幾十米處,忍不住大喊道:“師父,我來了!”
——師父,我來了——
聲音隨著風雪傳到塔峰上,一聲聲,在風雪的夾縫中,在天際迂旋之後回蕩回來,而此時,她已被凍僵,仿佛成了一座冰雕,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為了斬斷痛苦,她選擇冰封自己,似乎隻有這樣,她才感受不到痛苦,沈風的聲音繼續傳過來,此時風雪加驟,風雪之中掩蓋著一個聲音。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聲音似乎從冰雕中傳出來,但她的嘴唇卻絲毫未動,而發出來的聲音亦是軟綿無力,零零散散。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正在攀爬時,耳邊忽然聽到細微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楚,但腦中卻感覺到這個聲音是來自葉絳裙,一邊喊道:“我不會扔下你,更不會讓你離開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自私,我隻是不想你在我看不到地方一個人痛苦。”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這或許是她的心聲,儘管她已經軀體已入眠冰封,但心依舊在跳動,當她內心炙熱如火時,風雪都成了她跳動時的心聲。
而這種臆想而來的聲音,隻有沈風才能聽得到,她之於他,詮釋為,她的心隻為他一人跳動。
我要將你帶回去!
大喊著,頂著風雪爬最後十幾米,眼前仿佛浮現她幼時困在冰窟時的情景。
——你這又是何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試圖去賦予你感情,沒想到代價是我,在你落淚時,我才發現,我拿在手中開啟你心房的鑰匙是一段男女之情。
當我猶豫、彷徨、迷茫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也許你的離開是對的,畢竟離開是大多數人的結局,但你與大多數人不同,大多數人會告彆過去,開始新的生活,而你隻會不知所措地放棄餘生。
你可曾想過,當你放棄餘生時,留下了遺憾給我,你可曾想過,當你帶著痛苦離去,我在你背後,拾起了一路悲傷。
仿佛在囈語,終於攀到了峰頂,此時風雪急停又起,卷起一簇簇雪浪,而在雪浪之上一具已成冰雕的白衣女子紋絲不動,她那一身白衣與這風雪有著天然的契合。
見她已被冰凍住,心中頓感震撼,走到冰雕前麵,風雪方歇,目光落在已被堅冰覆蓋的女子,歎息一聲,低身輕撫她的臉頰,手掌細細摩挲,眼神中帶著難以捕捉的深情。
“便是你將我的冰蟄殺了!”
此時,忽然有一個一襲黑衣的少女從峰頂另外一端走了過來,她衣飾十分奇特,上麵是蟲子的紋路,且在眉宇之間烙上了一個形似某種昆蟲的圖案,耳垂上懸著一對蟲子標本的耳墜,最讓沈風驚奇的是,她竟然就是之前的異族少女。
“怎麼是你,怪雞!?”突然從峰頂走出來一個人,倒讓人意外,看了那人的麵容,頓時驚道:“你怎麼也在峰頂!”
‘怪雞’皺了一下眉,整個人氣質完全不似單純天然,反而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陰冷道:“彆以為裝糊塗便可蒙騙我,我可以在你身上聞到冰蟄的味道!”
“冰蟄?”沈風恍然道:“你說的是那隻白色的蟲子,不過是一隻蟲子,彆那麼計較,對了,你不是去找鳥兒,怎麼跑上峰頂找蟲子?”
她道:“你可知那隻冰蟄是何等稀有,舉世便隻有兩隻,你說得倒是輕巧!”
這隻怪雞怎麼回事,怎麼變了一個人似的,一會兒找鳥,一會兒找蟲子,沈風不耐煩道:“我現在沒心情跟你說話。”
“我還有一隻冰蟄,既然你殺了我的冰蟄,我便讓你當作冰蟄的宿巢!”她陰毒冷笑,從一個盒子取出另一隻晶瑩美麗的冰蟄。
“喂,你怎麼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對,你不是怪雞!”從她身上感到危險感,仿佛身在亞馬孫森林之中,隨時都有可能有致命危險。
她給人的感覺,便如一隻致命的毒蟲!
“我本來已找到一個完美的宿巢,但若是讓冰蟄在你身體寄宿幾日,以後它到了新的主人體內,亦好知道如何覓食。”她的聲音與之前那個異族少女很是相似,但由於氣質截然不同,一個聲音空靈神韻,一個聲音陰沉乖戾。
沈風神經一下子緊繃,望了一眼被冰凍住的葉絳裙,冷然道:“我希望你隻是開玩笑,否則——”
嗬——
她冷笑一聲道:“世間有很多你意想不到之事,讓你開開眼界,看看你的腳下!”
低頭一看,驀然大驚,隻見在腳下有幾隻白色蟲子在爬行,它們藏匿在雪下,如果沒有警覺,根本發現不了,“怎麼,你想用這些蟲子殺了我?”
“勿要忽略渺小之物,若是聚集千萬,便有排山倒海之力!”說著,蟲女發出一聲類似蟲鳴聲,少時,無數從白色蟲子從雪麵上爬出來。
沈風駭然!
這個奇怪的女人究竟是誰,長得和怪雞一模一樣,還可引來這麼多詭怪的蟲子!
“不過,雪蟊不是毒蟲,它以雪為食,美麗而又溫和。”蟲女手上撫摸著一隻小小的雪蟊,然後拿著一團雪喂食,隻一小片刻,方才不過米粒大小的雪蟊順便長大了十幾倍不止,手指頭那麼大!”蟲女冷冽地咯咯笑道:“這些雪蟊便是你殺死的冰蟄所育,一隻冰蟄可以孕出成千上萬隻雪蟊,你卻將它殺了,我要好好折磨你,最後再將你變成冰蟄的宿巢!”
此時,地下的雪蟊都已經變大,密密麻麻地在地上蠕動,說著,蟲女將冰蟄放了出去,“這些雪蟊生命隻不過三日,三日之後便會化為水汽,但若是有冰蟄,它們便可化作冰——永生不死!”
說話間,神奇的一幕出現了,雪蟊爬上葉絳裙的身體,然後冰蟄亦隨之環繞上去,冰蟄所過之處,迅速凝結成冰,如果仔細看的話,雪蟊是先融化成水,又被冰蟄吸收熱量凝結成冰,冰蟄通體發紅,仿佛是一塊美麗的紅寶石。
沈風立即急道:“不要傷害她!”
蟲女冷笑道:“那是自然,此女體質冰冷,乃是冰蟄的最佳宿體,我豈會將她殺了。”說話間,葉絳裙身上凝結一層冰,唯獨頭部可以接觸到空氣。
眼前的奇景令人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隻聽過有馴獸師,卻從未見過有人能操控蟲子,而且她的蟲子亦是顛覆認知,那隻冰蟄尚便可用科學去解釋,但這個蟲女隻能說她有超能力,在前世的時候,喜歡搜羅一些奇人奇事來看,所謂‘超能力’是真的存在,比如身體有磁力、不畏寒冷和不怕電等等,但都遠沒有這個蟲女來得神奇。
“你可以操控蟲子?”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和怪雞長得一模一樣,難道是怪雞叫她來報複我的?
蟲女一身衣飾獨特,上麵皆是昆蟲的紋路和式樣,再加上能操控蟲子的神奇本領,隻令人感到畏懼和森寒,“咯咯,域外的神奇是你們這些目光短淺的中原人無法想到的,而你近日便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沈風仿佛感知到這個世界遠不及想象的那麼簡單,一些神奇的人和物隨著他身處高度的提升而出現——
不同世界的元素組合,會產生新奇另類的新元素,或許我們所熟知世界已探知的部分,隻有一半抑或更少。
沈風心神閃過一些雜念,才有所臨危:“你來自域外的民族,卻敢在中原之地,難道不怕禍及族人嗎?”
蟲女肆笑無忌道:“便憑這已經四分五裂的中原民族,還是愚昧無知的中原人?哈哈!”
這女人是不是剛從族裡出來,跟沒見過世麵的,看誰都不爽,心裡對此人沒有好感,不過眼下這個女人並不好對付,“原來你不喜歡中原人,難道你看不出來我不是中原人嗎?”
蟲女皺眉道:“你不是中原人?”
沈風可不是有節操的人,更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京城還有那麼多大家閨秀喜歡他,他死了便毀了她們少女懷春的夢,“你看我的口音和行事方式,有哪點像這裡的中原人?”
蟲女神容滯疑,眼睛睜著哈哈獰笑:“我才不管你是什麼人,我便是令你悲慘!”
她指著已被冰凍住的葉絳裙又道:“你如此尋覓她,緊張她,可見你十分在乎她——你試過至親至愛的人在眼前消失的滋味嗎,今日便要嘗嘗這滋味!”
說話間,她指縫中出現一根灰色木笛,隨著吹出一種奇怪的笛聲,一群褐色蟲子從地上爬出!
正驚駭間,腳下的地方已全部塌陷形成一個蟲洞,然後整個人摔下蟲洞裡,在失足的瞬間,分明看見蟲女指縫間藏有七支七色笛子
——你可知這裡從前是什麼地方——
蟲女的聲音從上麵傳回來,她立在蟲洞上,神情蕭然道:“這裡在很多年前不是山,而是一片巨大的濕地沼澤,我的祖先便從這裡繁衍,為了躲避外來紛爭,我的祖先以蟲築山,將濕地變成山絡,但此處的山並非是真正的山,隻是以泥土銜成,世人隻知燕雀銜巢而不知蟻蟲可築山。”
燕雀銜巢,蟻蟲築山,這實在聞所未聞,仔細想想,如果有一個可以控製蟻蟲的隱秘古族有意為之,並非沒有可能。
的確是有可能,日常生活所見的白蟻蠶食樹木,如果其他蟻蟲可以蠶食土石就不奇怪了。
但沈風在聽到她的話時,第一反應是不相信,而下一刻便擊碎了沈風的想法。
蟲女伸出一根纏著灰色笛子的手指放在嘴前,一道輕微而奇怪的笛聲從笛管中傳出,很快從葉絳裙底下爬出無數灰色蟲子,它們正在瘋狂地吸收沙土,而包裹葉絳裙的冰塊也在緩慢下降。
“你想做什麼!”沈風意識到這個女人的殘忍和可怕之處,她絕不是之前見過的怪雞,她是來自一個古老的隱秘民族。
“你此時看不到,我便提醒你,隻要三個時辰,三個時辰一過,她便會墜入底下一個冰洞了,而我的冰蟄便在冰洞,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口語沒有咬文嚼字,是很平常的大白話,還帶著鮮聞的地方口音,可見她的民族既傳承自中原民族,但山居偏遠。
沈風是見識過那些蟲子的神奇,所謂宿體,便是寄生蟲一日三餐的地方,要是那隻冰蟄進入葉絳裙體內,葉絳裙便會被寄生蟲蠶食殆儘,知道自己遇到一個可怕的女人,如果想讓沙土停止,隻能殺了這個女人然後搶到她指縫中的笛子,可現在身在洞窟內,根本爬不上去。
蟲女此時站在上麵,又譏笑道:“你們中原人常譏諷螻蟻,此時命運卻被螻蟻左右,是否可笑!?”
沈風此時根本沒有心情理會她的譏諷,隻想著如何救出葉絳裙,一想到她要變成一具空殼便心如火焚,為何他不顧京中事務來尋她,此時所有目光關注的焦點人物,所有人考量他的行為,甚至一些人已經準備了筆墨準備筆伐他,而他卻冒天下之大不違也要離京,這已經說明葉絳裙在他心中的分量,而他心中十分清楚,葉絳裙的離去,便如掏去他的心肺!
蟲女見他毫無反應,不禁冷哼一聲道:“我便讓你嘗嘗心愛之人在你眼前死去是什麼感覺!”說著,她吹響指縫中的笛子。
沈風心神一跳,隨後便感覺囫圇之中山壁輕微的震動,過了一會兒,山壁上便出現許多細長的小洞,便如螞蟻的洞穴,走到其中小洞前,便看到了葉絳裙,隻見她仍是被冰凍住,眉目安詳,似是在沉睡中毫無意識。
——好好看著她,看著是如何從你眼前消失——留下這句話後,她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便離開了。
“師傅,你快醒醒!”沈風透過小洞喊著,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溫柔,而十指因為焦急陷入沙土之中,指關節甚至磨出血。
喚了幾聲之後,隻見葉絳裙也漸漸沉下去,沈風也逐漸失去理智,急吼道:“葉絳裙,你快醒醒,你到底是不是女人,那些蟲子很快就要爬進你身體裡!”情急之下,手將沙土抓下來。
沈風愣一下,才記起這些沙土細軟,而且裡麵經過有無數螻蟻洞穴,想挖過去隻需幾個時辰,這似乎是蟲女有意為之,她究竟是想乾什麼?
沈風抬頭望了望,如果從這邊挖過去,沙土便塌陷下來,那縱使挖過去,也隻能與葉絳裙一起被活埋!而假如待在這裡不動,遲早會有人來救援。
這是魔鬼給出的選擇題!
放在沙土上的手停滯了片刻,便放下雙手,隨即從衣服上撕下兩塊布纏在手掌上後便開始挖土,隻是挖了半個時辰,便全身大汗淋漓,這也難怪,這半個時辰他拚命挖,片刻都沒有休息。
撕拉——
纏在手掌的布已經被磨破,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而他的手掌也被磨出幾處細小的傷痕,又纏了兩塊布繼續挖,而另外一邊的葉絳裙也漸漸下沉。
“快醒醒!”忍著手掌的刺痛奮力大吼著,上麵地沙土一塊塊掉下來,隨時都會塌陷下來。
已經挖了將近一個時辰,他的雙手已經開始顫抖,這麼長時間片刻也沒有休息,再加上十指傳來的刺痛,雙臂幾乎麻痹,可他仍然不停挖著沙土,“為什麼你還不醒,快醒醒,你是不想醒,還是不想看見我!”
沈風心情焦急又悲痛,瘋狂地挖著,而葉絳裙便近在眼前了,沙土不斷墜落下來,在另外一邊,葉絳裙僵硬的臉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似乎透著淡淡的悲傷。
——你何苦如此——
不知是否幻覺,又聽到了她的聲音,而葉絳裙的嘴唇卻絲毫未動,沈風紅著眼睛大吼道:“我也想知道個理由,但我他媽就是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說著,他瘋狂地挖著,甚至雙手十指已磨出血來。
——走吧,再挖下去,你我皆要葬身此處——
在封閉的山穴裡麵不知疲倦的挖,全身感到又累又疲倦,山洞下麵空氣不暢,又是蟻蟲群居的地方,氣味十分難聞,沈風神情憤然又夾雜著難覓的溫柔:“難道你真的還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