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芻公子,分明是你自己沒站穩。外臣勸你還是儘快返回壽春。”
這個氣定神閒的聲音,負芻可太熟悉了!
昭陽當年丟了令尹的位置,可不就是拜他所賜!
負芻的母妃乃是昭氏所出,他前些天還在令尹府聽了那樁騙楚的舊事!
“你怎麼在此?!”
李賢把腰間的印鑒拿出,“外臣身為秦使,為何不能來此?”
“有門不走,為何從窗而入?莫不是雞鳴狗盜之徒,慣做一些小人之行。”
“公子不曾讀晏子使楚?外臣來此,是來救公子的性命,公子將死渾然不知。”
李賢說了,再朝嬴荷華頷首拜道:“夜深風大,令公主受驚,望公主恕罪。”
他說這種話,可謂是手到擒來。
一則提醒許梔。二則也警告負芻,現在楚王還不是他。
負芻方才還覺得自己胸有成策,但此刻,他不敢去與李賢的眼神交接。
秦國公主對他舉止還算客氣,但這個李賢一個小小的監禦史居然對他公然出手。
負芻想,他定有鹹陽的詔命在身,這才如此放肆。
對於秦王嬴政,負芻心裡到底還是憎恨又發怵。
“公主殿下放心,夜深風大,有勞公主命人修繕窗戶。”負芻言罷,作禮離開。
殿中一片潦草,也是一片寂靜。
月色流淌在光滑地磚,像是一灘明亮澄澈的水。
李賢他離她不遠。
許梔隔著光,能清楚地看清他交領夾纈上的鳳凰圖紋,腰側還是佩著那把長劍。
故鄉的月將他鋒利的目光照得要比在鹹陽柔和許多。
他們都不說話,誰也沒解釋自己在乾什麼。
良久,連燈芯都看不下去,劈裡啪啦地燃起了響聲。
李賢也就這樣站著。
不一會兒,風把地上的碎木屑吹得滿地袍。
而李賢好像總算和張良學了一些好習慣,他躬身去撿掉了一地的木頭枋子。
“臣把公主殿內殿外的人都想辦法調走了。公主若不想今日之事被羋猶發現,還當速速清掃。”
李賢說得還挺自然,他又是在明知故問她為什麼不過來,還不到他的身邊去問他為什麼來行宮?
到底是相處得久了,許梔自以為他有什麼心眼,她很清楚。
“我不會問你來的原因。”
李賢冷不丁開口,“臣一個人沒辦法在一個時辰之內將這些東西清掃。”
他好像隻是要她一起去拾掇那些碎片渣渣……
或者是,許梔永遠也不曾知道李賢能把一件事如何掰開揉碎了去設計人。
他要她過去,等她被解開束縛後,讓她自己走到他身邊去問他,靠近他。
許梔覺得自己說這個話很沒麵子。她自從在李賢麵前把公主的架子抬起來之後,鮮少去求他做事情。
她要是在這兒一直站著也挺傻的。
進了行宮,她腰側沒有佩刀。
她不得不說話。
“……我被纏住了。”
李賢順其自然地站在她麵前,微低下頭,“臣幫公主解開。”
她頭發長,發簪釵環比在秦的時候戴得多多了。
尤其有一支釵,上麵是銜珠金鳳,底下又用銀絲做了連枝藤,纏繞於上,反插入垂邊發髻。
她看不見自己的頭頂,依稀摸到了發髻。她的發帶、流釵和那串珠簾夾雜在一起,要解開,絕不算是個容易的事。
果不其然,李賢起先還很有耐心地順著,到後麵,那些繁複的珍珠鏈條越發不聽他使喚。
能讓李賢感覺到困難的事情不多。
感覺他沒給誰梳過頭發,修長的手指堅持要與那些發釵纏鬥下去。
分明就做不好這類事,執拗又冥頑不靈。
既然李賢自告奮勇,她不介意好好地繼續為難他一番。
“你不許弄壞我的發簪,不準割斷發帶,也不能扯疼我了。”
她感覺他的手停滯了好一會兒,應該是在思考。
“臣以為,若這樣會耽誤許久。”
他說著,珠簾還在叮叮得響。
“動作小點,這是在楚國,不是芷蘭宮。”
許梔微揚首,看到他認真的樣子。
“臣知道。彆人若誤會便是不好。”
他真算有一幅好皮囊,眼睫纖長不密,鼻梁挺直,笑則若桃花迷惑性很強,不笑則詭譎多變。
眼睛濃黑如墨,暗淡又複雜,熠熠生輝又諱莫如深,深處望如銀河般深邃無垠,藏有兩世的朦朧。
許梔指尖碰了碰落到她與他麵前的那一串孔雀石。
“我不管旁人怎麼說。”
李賢看著她無甚糾結,恍惚間明白,她為什麼在那個節骨眼上答應來楚。
分散楚國注意力,從外部環境保證大梁順利被攻下,也是她的考量之一。
這與他當年在滅韓之間做出的選擇相差無幾。
李賢除了喜歡傷害自己之外,應該就是喜歡給自己找解不了的難題。
“阿梔,到底憑何至此?”
“我願意拿以後的人生,去換取一個機會。”
她說得不能再明確。
她總可以給他,旁人不曾有的寬慰。
她也總可以在一瞬間徹底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光線投在他的臉上,猛烈的疼痛驟然在他心臟揪起,不知手上哪裡用力重了些。
啪地一聲,珍珠的細線崩開,斷了,砸在地上,又遍地跳躍,四散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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