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帶著一身的風雪,到了潼關,還沒進潼關的府衙內院,就猛得站住了,然後抽了抽鼻子,眼眸忽然閃亮起來,『哦哈!留塊肥的給我!』
冬日之中,怕是沒有比一邊觀雪一邊烤肉最愜意的事情了。
果然,在龐統走進內院的時候,就被在篝火上的烤羊所吸引了,目不轉睛的盯著,『哎呀,看起來瘦了些……』
斐潛坐在堂內,用小紅爐溫著酒水,見龐統來了,便是提起爐子上的酒壺,給龐統倒了一碗,『冬日哪有肥的?』
龐統一邊脫掉大氅,遞給了護衛,一邊哈哈笑著,坐了下來,很自然的拿起斐潛推過來的酒碗,『或許山東有?』
斐潛哈哈笑笑,舉了舉酒碗。
龐統會意,和斐潛一飲而儘。
『嘶……這酒……怪怪的……』龐統習慣性的大口暢飲,卻被酒水辣到。一股火線般的燃燒感,由喉嚨到腹內,然後擴散開來,頓時就有些醺醺然,『這是果酒麼?怎麼味道……嗯,有些奇怪……』
『長安新酒……』斐潛笑著說道,『我準備叫它……雒陽醇。你覺得這名字,如何?』
長安的酒,卻叫著雒陽的名字。
龐統咂摸了一下酒的餘味,『主公是覺得叫長安的名字,會引起山東那幫家夥的敵意?換了雒陽的名頭,就可以讓他們在回顧往昔的榮光之中,醉生夢死?』
斐潛點了點頭,『重點是這酒……是調兌的……』
『調兌?』龐統對於這個詞語,不是很明白。
『一些果酒,一些高粱酒,還有一些其他酒……反正沒有粟麥稻之類的……』斐潛說道,『現在重點是要找到一些地方,可以種植這些釀酒的作物……以及會種這些作物的人……』
龐統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山東那邊,有很多會種地的人。』
斐潛伸出手,在桌案上虛虛繞了一圈,『如果隻用粟麥稻釀酒,那麼就隻有產出粟麥稻的土地才是好地方……現在如果有更多的地方,成為了能釀酒的好地方……』
『酒水……』龐統點點頭,『可以好好種粟麥的地方,就好好種粟麥……不能種粟麥的地方,就看看能不能種茶,種高粱,種果樹……實在不能種,就看看有沒有什麼礦產……那如果像是連礦產都沒有的地方……』
『也要。』斐潛緩緩的說道,『上古的時候,我們祖先也沒想要去中原……後來也不是去了?春秋之時,我們覺得江東那一帶都是蠻荒之地,現在也不是很多人自稱江東人士?不先占下來,怎麼知道將來有沒有用?而且……我們不會煉鐵的時候,鐵礦就是廢物……現在我們會煉鐵了,然後發現鐵礦沒幾個……為什麼不先占下來,做好標識,等那天我們會煉什麼其他的東西的時候,就不用又發愁什麼礦少了,不夠用……』
『可是這樣要很多人守衛……』龐統皺眉說道。
斐潛搖頭,『錯了,不需要。我說過……將來有一天,隻要有漢人旗幟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國土……邊境,我們不守邊境……如果我們夠強,那麼就不應該有邊境,如果我們孱弱,隻有邊境又有什麼用?』
斐潛知道,光說大話,隻講道理,沒有人可以說得過山東經學之人。
必須要擺出一些什麼東西出來。
酒,就是最好的,最有力的證明。
在美洲的煙草還沒有引進之前,酒水就是所有人類通用的麻醉劑,安撫劑,以及……
通行證。
可以語言不通,風俗不同,但是一碗酒,一瓶酒,或者是一桶酒,卻能立刻消除這種語言障礙。
華夏以前釀酒,用得大多數都是糧食,而且因為士族子弟喜歡飲用更貴的糧食釀造的酒水,也就導致了整個社會風俗以糧食類的米酒為上佳,其餘酒水次等。
而等到了唐朝的時候,因為上層建築喜歡飲用西域葡萄酒,所以葡萄酒這一類的果酒便是搖身一變,成為千金難買的酒水。
酒水這東西,根本沒有所謂的什麼高檔貨,而是因為某些人,某些關係,才出現了所謂的高檔貨。甚至是在某些潛性的服從性測試,才使得酒水成為了某些人考驗下屬忠誠度,服從數值的工具,領導不會記得誰來敬過酒,但是一定注意到誰沒來敬酒。
斐潛當然不是用酒水來測試下屬的忠誠,他隻是用這種方式展現出一條新的道路。
華夏的小農經濟體製有其慣性,並且在沒有足夠的外界逼迫之下,很難直接扭轉思維,改變自身,就像是南宋要不是因為年年有那麼大的進貢壓力,也不會從上到下想方設法的掙錢。然而到了明朝之後,少了這方麵的壓力之後,便是又回到了原本固有的道路上。
所以,斐潛想要做的,就是推著華夏車輪,往邊上偏一下。
從小農經濟體製,變成農綜經濟體。
以華夏人隻要給點地,連沙地都能種西瓜的性格,隻要有合適的方向,有什麼不能開發出來的?
山上可以種茶樹果樹,山下種稻穀麥粟,勤勞的華夏農夫會搞定這一切,而僅僅是需要領導者指出方向來。
這就是打破小農經濟的第一步。
隻要社會一穩定,天氣災害不大的情況下,農產品的產出,肯定大於日常消耗的,而農產品又是極度不耐存儲的,所以釀酒和製造其他的農產品附加物,就是最好的選擇,也是讓農民的生產勞動能有更多價值的方式。
多餘的初等農產品,想要流通起來,比較困難,但是酒水就容易一些了。
唐朝的時候,西域那些中亞商人可以在戈壁上跋涉,將酒水送到長安,難道說華夏人就天生腿短,走不出去?
所以更多的時候,不是路難,不是酒難,而是自己給自己畫了個框,將自己裝了進去,還釘上了棺材板。
『這真是……』龐統伸手,將小紅爐上的酒水拿起,打開蓋子聞了聞,然後又給斐潛斟了一碗,才給自己倒了一碗,再次細品,『口味綿長,婉轉多變,既有南野之芳香,又有北地之豪邁……可稱佳品也……』
斐潛點了點頭,對於龐統的虛假稱讚也不多說什麼。
這酒可以喝,但是不算多麼好喝。
畢竟是初代的調配酒。
但是優點已經呈現出來了,不需要占用五穀。
光這一點,就可以讓人忽略它所有口感上的問題。
龐統放下酒碗,輕輕在酒碗上敲了敲,『所以,這酒……便是以之為矛,攻其之盾?』
斐潛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也可為盾……之前軍中多有煩憂……畢竟隻有一羊於東,膏脂自是難得……若是天下皆有畜羊處,又何懼無膏脂之香?』
龐統明白過來,『主公遠慮!』
此時烤羊也烤得七七八八,護衛將烤好的羊豎起來,開始卸那些比較容易熟的部分,然後留下中段繼續烘烤,一來可以保證不至於某些容易熟的烤焦,另外一方麵也是在這寒冷的天氣之下,不至於吃到一半就冷了。
斐潛也沒有吃獨食的習慣,他和龐統分食了一隻羊腿,然後其他三隻羊腿則是給護衛們分了。
人類上古流傳下來的基因裡麵,鐫刻了對於燒烤之後油脂香味的刻骨銘心的記憶,因此當聞到這個味道,吃進嘴裡的時候,便是會感覺到欣喜和滿足。
『故而……那些召來的說書人……』龐統舔著手指上的油脂,『要他們怎麼說?』
『如實說。』斐潛回答道。
『如實說?』龐統不解,他以為斐潛是要那些說書人多說關中的好,山東的壞。
『謊言妄語,終有揭穿之時。』斐潛說道,『若是知曉某人妄言,其言猶可信否?』
龐統思索了一下,『確實如此,不過……萬一……』
斐潛笑了笑,『既離山東,必有其故。』
龐統恍然,『明白了!』
謊言,最終都會被揭穿。
而斐潛現在給手下兵卒的,就是山東之人絕對不會給的東西。
隻要不是傻子,就能知道斐潛鋪開的規劃,遠比山東的那三瓜兩棗更有份量。
如果真的被山東那點利益所吸引,那麼也就意味著真就是真的傻,沒救了,也不必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