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我軍令!起兵!過河!籌備軍糧!』
眾人齊齊應答,隨後整個曹軍營地頓時活動起來,拔營起軍。
劉馥看著那些曹軍兵卒在號令之下行動,忽然之間,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如果這一次,曹操料錯了,那麼這一次的押注,會不會賠得傾家蕩產,永遠無法翻身?
……
……
『完了!完蛋了!』
『救命啊!誰來救命啊!』
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在大河以北,冀州之地,四下響起。
大批大批的冀州百姓,服色雜亂,拖家帶口的四下奔逃。
這些冀州的百姓民眾原本以為自己還是安全的,正在準備春耕生產,結果沒想到沒有等來春天的希望,反而迎來了死亡的刀槍。
冀州鄉野之中,那些塢堡豪強的家丁私兵,能有些刀槍弓箭就已經很不錯了,半數以上都沒有像樣子的盔甲,畢竟平日裡麵他們麵對的是手拿木棒釘耙的民夫,有些武器也就夠用了。可是現在這些家丁私兵對上氣勢洶洶而來的曹軍之時,就顯然不夠用了。
就算是塢堡之上的鄉紳聲嘶力竭的吼叫著,企圖安定士氣,維護秩序,但是依舊沒有什麼用處。
敗亂的人潮洶湧著,淹沒了一處又一處的塢堡。
這些冀州的塢堡,有壕溝,但是也不會多麼寬深,塢堡的牆體,也高不到哪裡去,碰到了敗亂的民眾,也隻能是閉門不納,像是縮頭烏龜一樣將腦袋縮起來,企圖就此躲避危險,逃離災禍。
但是很顯然,這根本不可能。
曹軍忙悠悠的,收拾著一個個的塢堡,對於逃離的那些民眾,也並不急著壓迫追殺。
隻要這些家夥不帶走物資就行。
寨牆之上,一處塢堡之主披頭散發,蓬頭垢麵,身上披著並不合體的盔甲,兩腿戰栗,隻有扶著寨牆才勉強立著,近乎絕望的仰天大喊:『天老爺!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條活路啊?!』
冀州邊緣鄉野混亂,曹軍開始對著冀州舉起屠刀的消息,迅速的蔓延到了四周。
無論什麼時候,也不論古今中外,一旦麵臨亂世,中產階級肯定是最先跌落的一個等級。畢竟平民百姓已經是到底了,再往下跌也跌不到哪裡去,但是原本算是還有些體麵生活的中產階級,就幾乎是一下子從天上落到了泥塵之中!
那些在冀州邊緣的塢堡鄉紳,無疑就是冀州的中產階級。不算是頂級的士族,但是在鄉野之中有點田,有點錢,有點人。日常之時,以為這天就是他們的天,這地也是他們的地,在小農經濟體製之下,對於外界的需求很低。除了極少數能想著看看外界的子弟,大多數的這些鄉紳弟子,都是子承父業,一代代的坐井觀天。
現在,這井,被打破了。
原來,戰爭,死亡,這般的近!
在塢堡遠處的一個小小山丘上,一隊人馬,隔著遠遠的看著塢堡之處的混亂和死亡。
不管是將領還是兵卒,目光之中大多數都是透著一股冷漠。
曹洪為主,曹彰為副。
亂世之中,人如草芥,風暴卷起之後,沒有誰可以置身之外。
曹軍想要在下一階段打贏驃騎,或者說是要在絕境之中尋找一線希望,那麼就不可能用尋常手段!
錢,糧,人!
哪一條,哪一點,在當下,是可以通過普通的,正常的,和諧的渠道來獲取的?
沒有!
隻要曹操一坐下來談,那就等死吧!
曹操躲著,就是為了不想要坐下來談,也不可能坐下來談。曹操如果不能集權,那麼等待曹氏上下的,一定是會被徹底清算,斬草除根的那種滅族!
就像是曆史上司馬上台之後做的事情一樣。
就算是要談,也是打了再談!
曹洪帶著曹彰前來,就是讓曹彰親眼看一看,失敗者的下場會是如何。
之前徐州的戰役,曹彰還小,就算是看了也未必能明白其中蘊含的殘酷和死意。
現如今,他們所在的位置,可以將遠處塢堡之處的戰場儘收眼底。
看著那些不成隊列的亂民,被挾裹著,被驅趕著,呼號著,哭喊著,帶著絕望,帶著死亡,朝著那小塢堡湧動而去,將所有的一切生機淹沒在黃塵之下,摧殘在血色之中。
那些死亡之前發出的慘叫聲,就算是間隔這麼遠,也是能隱隱約約的聽到。
這聲音,讓曹彰有些心中不安。
雖然在戰場之上,也會聽到這種慘叫聲,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曹彰覺得眼下的這個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不舒服,讓他手腳都有些不知道要往哪裡放。
『這是個吃人的世道……』曹洪似乎是發現了曹彰的窘迫,抑或是根本沒有發現,隻是曹洪的自言自語,『為了活著,拚儘全力。』
眼前的塢堡,一方是為了活命,另外一方也同樣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活路。
曹洪微微抬頭,『你覺得我們錯了?』
曹彰沉默了片刻,搖頭說道:『我們沒錯。若是我們不這麼做,死的就是我們!』
『這就是了!』曹洪沉聲說道,『這些家夥,在偷換我等糧草,盜賣我軍兵器,辦點事情就推三阻四的時候,怎麼沒想想今天!』
曹洪顯然是包含憤怒,此言幾乎是吼叫而出,似乎要將這些日子來的鬱悶和痛楚,一同在話語裡麵吼出來一樣!
人都是有立場的,屁股在什麼地方,自然就是在什麼地方說話。
曹洪當然不會說當下他們為了對付這些冀州搗亂的鄉野士族,卻牽連了多少無辜的平頭百姓!
這個世道,在大漢當下,這些沒有話語權的普通百姓,從來都是被犧牲的草芥!
至少在山東之地,沒有人會去聽,也沒有人會去理會這些平頭百姓的悲鳴!
甚至在利用這種悲鳴,而去達成自己的目的……
曹彰忍不住閉了一下眼,微微歎了口氣,『都是山東之人……何苦來哉?』
曹洪點了點頭,『沒錯,何苦來哉!』
或許曹彰和曹洪的『何苦來哉』,並不是同一個意思,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冀州的這些鄉紳,在大漢還沒有倒的時候,便是靠向了袁紹,而等到袁紹死了之後,又是迅速的拜倒在了曹操的裙子下。
可以說這些人為了生存,不遺餘力,但是也同樣可以說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忠孝』和『廉恥』,至少沒有達到他們口頭上強調的那麼多,那麼高的程度!
所以,可以預見,一旦斐潛打到了中原來,這些家夥又會很快的投入到驃騎的麾下……
前提是,驃騎要和他們同流合汙。
就像是之前所有的山東統治者一樣,必須要『照顧』他們,必須要給予他們『特彆』的待遇。
這些山東之地的士族子弟,儒家學子,就像是後世的小資產,中產人士一樣,既有一定的革命性,也有一定的妥協性。這些人的革命性,就是希望革掉他們頭上的大資產,然後取而代之,並不是真的在反對壓迫和剝削的製度。
他們具備一定的進步能力,也擁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對於華夏文明文化的傳承和推動,確實是做出了不菲的貢獻,對於文化的傳播和擴展,普通民眾的教育和素質提升,也是同樣有功勳的,就像是孔子的有教無類,但是同樣的,他們在傳播知識的過程當中,也在設置門檻和陷阱,然後試圖將知識壟斷成為自身的權柄,所以這些人對於鄭玄很反感,對於青龍寺很抵觸。
歸根結底,這些中低層麵的士族子弟,是最期盼世道太平的一群人,因為隻有在世道太平的前提下,這些人才可以安穩生活,才能享受在秩序之下的便利!
而現在,這個秩序被徹底打破了,死亡和混亂,終於是降臨到了這些人的頭上。
然後,這些人才是真切的感覺到了苦痛……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