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風言風語由來已久,曆朝曆代幾乎都沒個停歇。想想一座固若金湯的宮苑,沒日沒夜關著一群正值妙齡的主子丫鬟。飽食終日,卻無所用心,僅僅自己的身子有那麼二兩用武之地——這已是退化為圈養的家畜;更何況雷霆雨露,生死榮辱,皆係在上位者一念之間,如何還有心腸不狹隘的,手段不狠毒的?大約她們都是獻祭給這座皇宮大院的犧牲,好端端的名門閨秀凡過此門,必成勇武鬥士。連熙昭儀這般自視甚高的,也不免要借侍疾之機、危言聳聽詆毀一位小小的奴婢,期間禍水東引,最好再殃及池魚:
“或許正是林家背後調教,那李木棠,才這樣無法無天!太後娘娘您是沒親眼見著,拿個昭和堂姑姑的玉佩,她連靖溫長公主都敢頂撞!見麵不跪,強詞奪理——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人物,不過就是個賤籍!就這樣沒規沒矩的丫頭,還敢肖想做殿下的正室,說不是榮王府那位林友從中賜教提點……妾都不信!”
她說得堂堂正正,一絲陰陽怪氣的眼色都不屑漏給罪者瞧。宮廷本自這樣,大家分明都是妾室,卻還要清清楚楚分出個三六九等來。熙昭儀九嬪之一,自己發落了良才人也是職權之內;今日告到太後娘娘麵前,已經格外公正體麵,她自然不以為自己爭風吃醋,手段卑劣。反倒那下位者要拋卻情分與道義,為自己洗脫冤屈,哪怕嘴臉醜陋,平白貽笑大方:
“木棠向來小心思重,以往就常常自作主張,是妹妹管教不了的。”不僅開頭便撇清關係,她還要將那無辜之人的過失再曆數一遍——除了自家人,誰有她記得這樣清楚?“曾經衝撞過陛下,衝撞過馨妃娘娘,衝撞過昭儀娘娘,乃至昨日的長公主。妾,與其相識於微末,本記掛她不容易,想帶在身邊讓她也享享清福。哪知這麼不堪受用,看不上妾掌事姑姑的位置,一有機會,便去攀附了殿下。妾哪裡敢留呢!更加深以為恥,實在不敢再與之往來。就怕、就怕昨日這般,又被她闖出大亂子。簡直要妾,羞愧至死!”
熙昭儀就冷笑,顯然已經得了宮外高人提點,並不信她這鬼話連篇:“去年八月,李木棠隨宣清長公主殿下不知所蹤。林懷章涉案,一度投入大理寺獄。良才人是和這賤婢一拍兩散,可不見得你林家如是。內外勾連,誘拐長公主,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良才人,以為真能獨善其身麼?”
“妾是皇家妾!”那可憐人兒隻能叩頭稱述衷心,“林懷章雖然曾經入獄,但三月就無罪赦出。又得刑部尚書青眼,兩家結為秦晉之好,實在是、清白之身!何況林懷章為親王府友,木棠是長公主的貼身婢。林懷章不會擅入王府,男女有彆,如何得見木棠?就算是木棠,她那三分膽量,一定不敢擅自謀劃……”
有東西砸在地上,“哐當”好大一聲響。興明宮最尊貴的主子一發威,什麼昭儀才人統統都變回低眉順眼的小妾,彼此沒有半分分彆了。“太後娘娘養病最需清淨,容得你們在此喋喋不休。”瞧,連太後貼身的姑姑都能趾高氣揚先來申斥一句,再入幕去請太後定奪;轉身站立兩人身前,身姿便更加挺拔偉岸:
“良才人禦下不利,無事生非,著,褫奪封號,禁足十日。”
林懷思兩行眼淚,倏然便落了。
褫奪封號,何其羞辱!禁足十日,正當采選期間!新人尚未入宮,她便失卻顏麵,全因那個一無是處、背叛了她的……丫鬟!露華殿後殿暫且沒有摔碎杯盤碗盞,一群奴才們卻照樣不好受。木棠那便宜師傅本該首當其衝,不過因著是露華殿掌事姑姑,林懷思不好越俎代庖,才恨恨放過一馬;難怪所有怨氣儘落在新的陪嫁姑姑身上,翡春卻還慶幸呢!
得虧是當日當夜,自己便被趕回清淑院。再過幾日,等主子知道自己親妹妹是如何趁虛而入,拿自己做墊腳石掙了個寶林之位的……到那時,近身伺候的隻怕要被打殺出宮去,真真賠了性命!這便是為奴為婢的好處了,他們慣會曉得滿足。反倒是熙昭儀——如今該稱呼為熙妃——受寵若驚反倒要糊塗呢!
卑劣者因卑劣得寵;出告者因出告升官。下一個受害者已被流言捕獲,順理成章送至她們麵前。興明宮懷淨閣供奉經書,開益閣典藏史籍,東西高樓而據,遙相呼應。前者才有人假孕爭寵獲罪賜死,後者去歲送出一名如選侍來,細察之下原來也包藏禍心。杜氏桃灼,昭景三年春月入宮,未期一月便調任開益閣做了二等宮女。非法調派、越級升遷,開益閣及昭和堂雙方指認,原來是露華殿李姑姑從中作梗。熙妃新官上任第一把火,興致衝衝便燒向鹹和宮:
“李姑姑,還是那李木棠。”占了孫美人讓出的主位坐了,熙妃呷一口茶,向下首跪服之人似笑非笑,“托她的福,一個開益閣管書的宮女,搖身一變竟也做了選侍!杜桃灼,你該慶幸自己好運。今日來調查此事,是本宮,不是太後娘娘。所以本宮和和氣氣來問,你最好也老老實實來答:攀附皇恩,躋身宮嬪——是否也是那李木棠,蓄意唆使?是何目的,要做何乾?本宮,不想你有半分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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