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梵鈴聲的靠近,一個高大身影從密林中鑽出,緩緩步入破廟。
這身影身穿明黃色的僧袍,身披一襲做工精致的袈裟,頭上卻並非一絲不掛,而是留著卷曲的短發。
這破廟深處最中間的佛像早已被毀棄,而這僧人竟然就這樣無畏無懼的落座,不偏不倚的正好坐在那曾經供奉佛祖的至高無上之位。
在貴州行省,但凡提及僧人武者中的佼佼者,無不聯想到銅仁府那座神聖莊嚴的梵淨山聖地,那是無數修行者夢寐以求的修煉福地。
然而這個短發僧人卻有著更加顯赫的出身——少林寺。
貴州土司多有招收在中原混不下去的亡命之徒的傳統,昔年播州土司楊應龍甚至大膽吸納了那些被朝廷通緝、身懷絕技的魔道高手,這使得楊應龍在暗世界聲名鵲起,更令他自詡為“魔教教主”,一呼百應,威風八麵。
反正這大明的貴州行省因為山川阻隔,一向自成一界,對於這些目無王法的小土司和無法無天的大土司而言,收留幾個在中原人人喊打的江湖敗類不過最尋常的操作。
如水西攝政安邦彥這種土司中的執牛耳者,甚至敢於收留被軍方通緝的前遼東大將李玉峰。
而這個法號玄寂的和尚,正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棄徒。
他雖是和尚,六根卻不甚清淨,在吃喝嫖賭花光積蓄之後竟然直接淪落為江洋大盜。由於其早期為了殺人滅口往往斬草除根,加上武功高強少有人製,很快便闖下了“魔僧”的匪號。
這位魔僧,數年來如同幽靈般遊離於法網之外,官府雖屢次懸賞緝拿,卻總似隔靴搔癢,僅落得個少林寺名義上的逐出門牆。
然而,當錦衣衛對其的追加懸賞令如驚雷般炸響,江湖頓時風雲變色。昔日稱兄道弟的武林中人,恐遭錦衣衛牽連,紛紛與他劃清界限,一時間,魔僧仿佛成了孤家寡人,耳目閉塞,處境堪憂。
在這絕境之中,他一路輾轉流落至貴州行省遵義府的赤水安撫司,最終於三年前投靠於實際掌控赤水土司領,在當地一手遮天的陳羽衝麾下。
在最初投靠陳羽衝的時候,他心中尚有幾分桀驁,心想西南邊陲之地的小小土司,能有多少見識,自己不過是圖他給的多罷了。
可是深入了解之後,他方才深深地意識到自己的坐井觀天。
這些傳承動輒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土司,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底蘊本就遠勝一般的中原豪強。
加上西南地區這些年來兵連禍結,各路豪強在動亂中厲兵秣馬,實力更非那些見到錦衣衛就跟見了貓的老鼠一樣的所謂江湖大派、黑道巨擘可比。
而這些土司日益強大的背後,便是長期戰亂下,民間的遍地赤貧。
然而,對於那些盤踞一方的豪強與野心勃勃的權謀家而言,這一切似乎都顯得微不足道。他們非但不為民生疾苦所動,反而視亂世為天賜良機,在哀鴻遍野中貪婪地汲取著其中的暴力與混亂,為自己的勢力版圖添磚加瓦,積累著在未來上桌的資本。
魔僧也並不在意這些。在他的世界裡,從來都不知道憐憫為何物。在中原與那些江湖友人稱兄道弟,將所謂的“替天行道”掛在嘴邊,不過是因為中原暗世界的遊戲規則如此罷了。
來到貴州之後,魔僧驚覺自己竟對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沉迷——那是一種讓人心生畏懼、卻又暗自興奮的滋味。
這種滋味的名字,叫做——權力。
在這裡,朝廷的王法遙不可及,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絕於外,取而代之的,是土司們各自為政、獨霸一方的家法。這樣的遊戲規則,對於一向以暴力為樂、崇尚力量至上的魔僧而言,無疑是如魚得水,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悅與自由。
他享受著這種淩駕於眾人之上的尊貴,更享受那種肆無忌憚地施展暴力的快意。
一個小沙彌戰戰兢兢地走進了破廟。
“師……師傅。”
“說。”
“有一夥人住進了驛站,領頭的女子與赤水安撫使葉曦的畫像非常相似。”
魔僧獰笑一聲,突然衝上前去一腳將那小沙彌踹倒在地。
“下次給我記住了,真正的赤水安撫使是陳土司。”
小沙彌捂著肚子,腹中絞痛,卻是不敢叫出聲來。他心知師傅隻是隨便找個借口施暴,看來今天師傅的心情還算不錯,並未像以往一樣對自己一頓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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