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梟始終靜默地看向凹凸不平的地麵。
沉默讓人難耐。
萬幸的是,君臣二人,皆為耐性極佳之人。
吳大伴將拂塵夾在胳膊中間,雙手端著一碗熱水,“哎喲”一聲,一個踉蹌險些砸地,低頭一看原是那守門的大黑犬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地觀,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嘿——這狗!黑得叫人瞧不見!”吳大伴恨不能拿拂塵揍它——心裡想想就行了,可千萬是不能揍。這薛梟,薛禦史最寶貝的一是這狗,二是家裡那鳥,披毛戴角的一個混成了薛府的鳥霸王,一個混成了天寶觀的狗門神,都是神奇之輩
“咻——”薛梟輕吹了個哨音,微微抬眼:“追風,過來。”
大黑犬“梆梆梆”搖動尾巴,懶懶散散走過去。
薛梟伸出手來。
大黑犬追風看起來又大又老實,耷拉個眼皮,寬寬的大嘴一張,舌頭一捋,吐出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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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梟聲音低沉:“薛長豐其人平庸昏聵,絕無可能作為突破口,反倒適作餌料——我故意將先太子之死一事放出風聲,便有人即刻暗殺薛長豐,足以證明先太子之死暗藏蹊蹺。”
薛梟埋頭將狗嘴裡吐出的東西擦拭乾淨,雙手遞呈給吳大伴:“這是追風從四天前夜襲天寶觀的黑衣人身上咬下的暗扣。”
吳大伴不由自主“噢”一聲:這狗東西最喜歡站起來撲人腰杆!肯定是趁著撲人腰杆的時候,把人腰上的暗扣偷摸咬下來了!
這狗東西!
看上去老實,竟不乾狗事兒!
薛梟掌心之中,正是一枚黑色的木扣。
材質尋常、款式尋常,看不出半分端倪。
薛梟伸手,落風遞來一小罐印泥,薛梟將扣子反手浸入印泥之中。
朱紅的印記瞬間將扣子上的凹凸全部顯露。
小小的扣子上,陰刻了一隻小小的蝴蝶。
蝴蝶振翅,意欲,一飛衝天。
“此蝶名喚青鳳,鬆江府獨有。“
薛梟抬眸:“聖人,因微臣一己之私心,致薛長豐這一條線索廢殆——那微臣自然將還您一個更好的、更確信的證據。”
聖人輕言:“這樣說來,確有那‘青鳳’,徊兄之死,確與那‘青鳳’脫不了乾係?”
薛梟垂眸:“不止如此。”
“落風隱蔽於簷下,跟蹤那日夜襲天寶觀的黑影一路向北,最後.竟至靖安大長公主府。”
薛梟聲音極低。
聖人略有怔愣,隨即嗓子眼如掀起了一陣鋪天蓋地的癢意,他單手捂唇,悶聲連咳。
吳大伴忙撲上前去,幫著聖人拍理後背:“您靜心,您靜心!您千萬彆多思多想啊!”
聖人急喘一下,胸腔劇烈起伏,卻仍擺手示意薛梟出去——就算是薛其書,聖人也並不習慣將發病的樣子暴露於人前。
薛梟埋頭向外走。
吳大伴自覺拿出薄荷香囊給聖人深吸平喘,聖人漸漸平複,吳大伴氣得想殺狗:“奴婢要去警醒薛禦史一聲!行事可甭這麼陡!——他主意太大了,哪有做臣子的這個樣子呀!”
聖人一把掐住吳大伴的手腕。
吳大伴由氣轉急:“他這個樣子,哪裡襯得上牌匾這四個字了!”
“襯自是襯得上的。”
聖人氣息略弱,語聲斷斷續續:“毅信勇真——裡麵,沒有忠字。他可以有自己的心思.隻要結果正確。”
吳大伴看不得自小伴大的天皇貴胄這副樣子,由急轉憐,語聲尖利:“您是聖人!是天子!做臣工的不能這麼算計您!”
聖人大口喘了幾下,平緩了許多,抬起目光,看向那隻狹窄逼仄的洞口:“萬人之上,是皇帝,是寡人,是孤孤家寡人哪有不被算計的?”
一人淩空,萬人仰望,你便隻能看到他們的笑臉——所有人也隻會讓你看到笑臉.
薛梟卻不然。
他看得穿薛梟的笑臉,也看得見薛梟的沉默,甚至能看見算計、絕望、如困獸之鬥的掙紮.
這樣就很好。
不用他懷疑,更不用他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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