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昨天,張老師從淩小姐屋裡出來以後,雜七雜八的念頭就一直在腦子裡縈繞著,攪得張老師做啥事體也沒有心思,假使不是今早是探視日,正好前妻把兒子送過來度周末,連得夜飯也沒有心思燒,夜飯根本就不想吃了。
本來,張老師是大學裡老師,妻子在機關裡當秘書,一家人家有教養有文化,在弄堂裡是讓人羨慕的一家人家。啥人曉得,天有不測風雲,張老師犯錯誤了,貶到小學裡當教工,妻子跟伊劃清了界線,兒子歸了妻子,一禮拜見一次麵,每次父子倆見麵,像久彆重逢,總歸是像老朋友相見,總歸興高采烈,總歸興致勃勃……
近一腔因為心裡有事體,尤其今早到淩小姐屋裡去了一次,更加做隨便啥事體,精神都提不起來,連兒子來了,也開心不起來。
張老師強打精神,馬馬虎虎燒了一頓夜飯,看到兒子皺著眉頭吃了幾口,就講:“吃飽了。”張老師感到有點愧疚於兒子,歉意地攬過兒子,抱了起來,讓伊坐到膝蓋上,問“為啥不吃飯?”
兒子講:“阿爸今早不開心,燒的飯,一點也不好吃。”
張老師笑了,疼愛地用手指頭點了點兒子的額骨頭:“真是小精靈鬼,明早,阿爸帶儂到洪長興去吃小籠。”
兒子到底還是小小囡,剛剛還皺著眉頭的麵孔馬上掛起笑容,弄得張老師心裡更加愧疚,把兒子摟在懷裡叫關辰光。
接下來,張老師打起精神,開開心心陪牢兒子,等兒子吃好,白相好,困著了,張老師覺著也有點吃力了,才在兒子邊頭橫了下去。結果,人一靜下來,亂七八糟的心思又在腦子裡縈繞起來,困不著了,翻來覆去一陣,還是坐了起來,生怕吵醒兒子,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地從眠床上爬起來,從大櫥裡的一個帶鎖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包,拉開拉鏈,取出一張紙條,坐到八仙桌邊頭,反反複複讀著紙頭上的每一個字,想讀出點以往沒有讀出來的意思,結果依舊茫然。
其實紙頭上的字不多,也不複雜,隻是一張借條,這是清敏寫給張老師的一張借條,張老師已經熟讀於胸了,伊依舊讀了一遍又讀一遍,想讀明白這張借條的背後隱藏著什麼。
清敏住在八號裡,是八號的原房主,張老師住7號裡,兩個人住得門對門,門一開出來就能碰頭。早上不見夜裡見。兩個人也講得來,情趣也相投,張老師是體育老師,歡喜練身體,清敏也練得一身鼓進鼓出的肌肉,兩個人一有空,就會到張老師學堂裡的體育室,杠鈴,握鈴,單杠,雙杠練一通。大熱天的辰光,練得一身臭汗,回到屋裡,到門口頭的水龍頭上,接一盆冷水,衣裳一脫,從頭澆到腳,簡直可以爽到心裡去了。露天浴汰好,到張老師屋裡,欣賞欣賞張老師的咖啡手藝,吃吃張老師擺弄出來的蒸餾咖啡,“嘎嘎山胡”,兩人可謂親密無間。
直到有一天清敏開口跟張老師要借一筆數目蠻大的鈔票。借鈔票的理由是要幫朋友籌一筆大款子,幾個朋友“來一次會”。“來會”也有叫“請會”或者叫“叫會”。是流行於上海民間的籌款方式,相當於現在的“眾籌”,是親朋好友之間為急需用鈔票的人籌集資金的一種民間互助活動。
張老師是性情中人,朋友情,記在心。清敏講一句閒話,張老師就傾囊相助。清敏也一直是守信譽的人,講好等到“請會”一結束,連本帶利一道歸還,張老師也深信不疑。
清敏講要寫借條,出於朋友間的信任,張老師講借條就不要寫了,隻要“叫會”結束後歸還鈔票就可以了。結果清敏還是堅持寫了借條。
現在看起來,寫了借條也沒有用場。清敏突然搬家了,講房子歸一個有銅鈿人家的淩小姐住了,屋裡所有的家具用品一樣也沒有搬走,伊講所有東西也歸淩小姐用了。就是沒有講起借過的鈔票。然後清敏就拎了一隻裝著衣物的箱子,搬走了,清敏搬走的辰光,張老師連曉得也不曉得。而清敏一去就沒了音訊,為啥?張老師摸不著頭腦,留給張老師的是一頭霧水,難免為借出的鈔票擔心起來……
昨天,幫淩小姐搬箱子的辰光,無意當中聽到清敏是淩小姐的同事,心裡立馬燃起了希望,跟進淩小姐的屋裡去打聽清敏的消息,淩小姐把清敏借給伊房子的事體,前前後後給張老師講了一遍。張老師心裡不覺笑了起來,心想原來如此,心想,清敏這個家夥真是個情種,為了一個小姑娘,居然設了這樣一個苦肉計,為鈔票而擔心的心也就坦然放下了……
接下來,再聽下去,張老師卻笑不出來了,淩小姐告訴張老師,清敏講,為了表示出讓房子的誠意,從此不打擾淩小姐,已經離開了原來工作的銀行。
張老師趕緊問:“那麼清敏去了啥地方?”
淩小姐兩手一攤:“我也不曉得。”
張老師愣愣看著淩小姐,隻有暗暗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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