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南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擰巴、敏感,還帶著一絲外人難以察覺的偏執,從小到大,他內心之細膩是連親生父母都會厭煩的程度。但他們也沒煩多久,因為在丘南還是“葉時景”的某一個夏夜,他和沒比他大幾歲的兄姐就永遠地失去了他們。
父母過世後,大哥葉闞捷以少年尚且單薄的肩膀扛起了即將落敗的武信侯府,因而極少回家,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葉時景的人生裡隻有姐姐一個人,久而久之,一種隱秘而悖逆人倫的情感在暗處悄然滋生,麵對一無所知的姐姐,在察覺到自己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後,葉時景既恐懼又厭惡,恐懼這肮臟的心意被他人察覺,更厭惡可能會毀了姐姐一生的自己。機緣巧合之下,他認識了現在的師父正德方丈。佛法清心,也讓他有了合理的、可以不著痕跡、儘量不讓姐姐傷心的避開她的借口。
果然,葉時景本就有異於常人的性格使這一舉措沒有讓家人起疑,他以為這禁忌的年少悸動冷著冷著就會淡下來,隻要姐姐能夠一生平安喜樂,他將自己的心藏一輩子也沒關係,直到她正式向他們坦露自己的婚事——世間大路那麼多,她偏偏選擇了最難走的那一條,她竟然愛上了一個皇帝?宮牆深深,最擅摧殘女子芳魂,皇帝要背負的東西太多,即便將來有一天他真的能夠一心一意地對待姐姐,那潑天的榮寵帶來的也不會是幸福,而是滅頂之災。
於是他和姐姐大吵一架,老話說得好,越親密的人越懂得如何傷害對方,氣昏了頭的他故意在阿姐成婚當天剃度出家來刺她的心,誰都沒想到,那一天他說過的話竟然在幾年後全部一語成讖,他得到平陽王的消息偷偷趕到皇宮時,隻見到了命懸一線,呼吸一度停止的孩子——她和丘南最討厭的男人生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骨血。
丘南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孩子,他願意替姐姐唯一的孩子去死,卻做不到親近。原因無他,這孩子長得實在太像皇帝了,像到身上幾乎找不到一絲阿姐的模樣,所以不自覺的疏遠,借口是順理成章的——為了安全著想,但丘南知道,歸根結底是自己不願意麵對那段已經無法改變的過去,讀了半輩子佛經,他的愛和恨依舊無法釋然,他被困在遺憾中,永世不得脫身。
“叩,叩。”
龍台觀中不顯眼的一座小屋舍外,房門被敲響,敲門的人沒有說話,但丘南就是知道,是那個孩子來了。
他來見自己最後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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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緊閉的門扉發呆。
該說什麼呢?能說什麼呢?我承認,在一開始沈冀的記憶和性格占據上風的時候,我很沒出息地期待過這個神秘的,救了我一命的親人,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前世二十多年的記憶和個性徹底壓過了沈冀的六年。而丘南和趙靖柔的情況還不一樣,至少沈冀的印象裡深深地刻著當年在清寧殿內一同玩耍的小姑娘,而丘南……沈冀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丘南從頭到尾見到的都是我,我對他的了解,也是從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睛的第一秒開始的。
“第一個”,這個序數詞本身就代表著一種特殊,丘南是特殊的,哪怕他在我心中遠沒有師父重要,哪怕我對他的好感度甚至沒有對陸桑稚的高,但是……但是他對我來說是特殊的,一直都是。
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推開了木門。
他瘦的像一具骷髏。
“你來了。”
“……我來了。”
現在的丘南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判若兩人,他是這樣的憔悴,麵色蠟黃,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你長大了。”丘南咳嗽了兩聲,想要坐起來,我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想要扶住他,卻被他拒絕了。
“就站在那裡吧,離得太近了,我反而看不清楚。”丘南眯著眼睛,半撐起身子,這個動作已經耗費了他大半的精力,令他後麵的聲音更輕了,飄渺地如一縷幽魂。
“你和你母親真是一點都不像。”丘南儘力地想要找尋故人的痕跡,最終還是失望地放棄了:“不像也好,葉家人都傻,以你母親為最,她死心塌地非要入宮,不然也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那樣也就沒有我了——你就想對我說這個?”我眉頭微蹙:“我的時間很緊張,如果沒有其他要緊的事,就先走了。”
見我語氣不似作偽,丘南急道:“你怨我嗎?”
“怨?”我挑了挑眉:“我怨你做什麼?難道怨你當初把我從皇宮帶出來不成?”
“你們一個個的總覺得我心中有怨,趙無極、沈宣澤、皇帝,還有你,都是一樣的,可實際上真正心裡有怨的是你們才對,怎麼?臉色這麼差,我說的有錯嗎?”
丘南撕心裂肺地咳起來:“你……不想為你母親和舅舅報仇嗎?不想拿回屬於你的一切嗎?”
“丘南,你真的很奇怪。”我被他莫名其妙的問題逗笑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最不希望我恢複六皇子身份的人吧?現在又問我想不想報仇,在你們心裡我究竟是什麼東西?複仇的工具?還是寄托野望的空心木偶,誰都可以把自己心裡想的事情往我這身上貼?要我隱居,我就必須呆在彷蘭一輩子不出來,什麼都不能做;要我回京,我就得披荊斬棘,儘自己所能的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子,和沈清他們打擂台?告訴我,你們真的把我當成過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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