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濤伯伯經常會帶一堆東西來,除了吃的用的還有一些書籍,他還會考察我讀書的情況。
父親說的沒錯,山濤伯伯真的把我當做自己的孩子了,這就是知己嗎?
此刻山濤伯伯正帶著酒坐在父親墳前獨飲,見我看書好像沒以前那樣上心了,也不會深入地去問問題,好像在敷衍一樣。
於是他歎了口氣說道:“昭兒,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出仕嗎?”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自小酷愛讀書,人人都說我器量不凡與眾不同。於是被族裡長者認定為興族之材,舉全族之力來培養我。我自小就很窮,在族老們多方接濟下才能安心讀書,那時族老都說我是全族的希望。”
他的眼裡有些落寞,但這種事在如今的時代很常見。一族的利益都寄托在那幾個賢明的代表身上,小族希望通過這些賢明的子孫來興盛,基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大族則挑選精明的子孫去各方押寶,就好比王戎叔叔,他就是琅琊王氏裡代表王家在魏朝的勢力。各方勢力都需要他們的支持,而他們也在考量各方,基本上不是造反這種事朝廷也不敢動這些人。
亂哄哄一堆臭棋手多方下注,暗地裡各懷鬼胎,明麵上挑一些明禮博學的人出來裝門麵掙威望。
山伯伯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少年時誰不想建功立業,文能治世武能安邦是多少人的願望啊。可入仕的願望卻一次次的落空,即使用了一些自己不想用的手段,我看著支持我的家人和族老們心裡羞愧萬分,我明白我隻是有底線,比不過那些鑽營下作的小人。所以在經過一些挫折後,在族老的幫助下,我便先做了一個謄寫公文的小吏。”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發現官場比我想象的還要黑暗,溜須拍馬避實就虛讓我深惡痛絕。他們絲毫不關心國家和百姓,隻盯著利益和權利。貪汙受賄成風,嫉賢妒能成俗,欺下媚上毫無底線,我學不來也不想學,便辭職回家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隻能聽他繼續講。
“你知道嗎,當時我心如死灰,我燒掉了所有的書,書上全是騙人的,這樣的天下哪裡還有正氣?
可就在辭職後,我看到了父母妻子,他們好不容易安生了一些,現在卻跟著我重新受窮。妻子不斷地埋怨我,而那些族老們又都苦口婆心的勸我,是啊,我還有恩情沒還呢,這讓我何以自處呢?
我百般無奈痛苦非常,自此之後我就喜歡上了老莊。我知道了人隻能改變自己,不管世間怎樣,最起碼我能獲得精神的自由。
在老莊的開導下,在世事的磨礪下,我終於慢慢接受了這破敗殘忍的世界。我放棄了心中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在我不去想做官的時候,偏偏就機會來了……
當時我已經四十歲了,可想到終於能夠為族老和家庭做些回報,我便接受了。”
“那您放棄了誌氣嗎?”
“不,我雖然在做官,可內裡卻仿佛腸穿肚爛般不自在。我一直以為自己放棄了高潔的誌向,可那個誌向卻無時不在我放鬆下來時折磨著我。我接受了外在官場的同化,我學會了忍著惡心去阿諛奉承,甚至也習慣了一些陰暗的規則和手段,可我還是在堅持著自己的理念。”
“後來呢?”
“我本來在曹爽手下做官,可他優柔寡斷又不聽諫言,司馬懿當時已經心懷鬼胎,為了保命我棄官回家。一年後就發生了高平陵之變,那一年洛水蒙羞,天雷絕跡,也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了你父親。”
“我聽父親說起過。”
“你父親卓爾不群,誌向高雅,談吐深遠。我跟你父親還有阮籍三人一直廝混在一起,那時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讓我暫時忘卻了所有的煩惱。
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像你父親一樣那該多好,可惜我要考慮的太多了,所以在我48歲時又找了司馬師去求官,後來也舉薦你父親,致使你父親對我有了意見。”
“我覺得父親從沒對您生氣過,他能理解您。父親說過您提攜了很多寒門的賢士,用人賢才並舉,使得官場風氣都好轉起來。”
“我知道他是為了跟我撇清關係才寫的絕交書,我跟他之間不用解釋,而我所任官職就是要考察官員量才任用,這是本分。
我知道官場也不可能因我而改變多少,但我所做無愧於心無愧於百姓,這就是我想做的,這就夠了。”
“山伯伯,您做的很多了。”
“況且我也不止是實踐自己的理想,我也養活了家人,回報了族老,不至於讓我後悔羞愧。”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我不應該這麼消沉,即使這世界沒有公義,隻要我堅持了那就有了。”
“是啊,事在人為啊。
我如今60多了,我比不上你父親那樣內外如一。要說沒犯過錯是不可能的,也不能說沒收過財物,但我沒用過,最終都會想辦法還回去。這麼做就是既迎合世俗又能保持我的追求,我的身雖然被迫合於世俗,但我的心卻從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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