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1、
何金進入看守所的那段日子裡,我的情緒壞到了極點,肖綽的兌現也有些遙遙無期,我感覺整個日子進入了無可救藥的渙散狀態。
這時候,兩個警察突然毫無征兆從身後衝了過來,將我摁倒在地。
旋即,拽著我頭發抬起頭的那一個大驚失色,“師兄,怎麼是你?”
然後,示意一旁的協警鬆開了對我的束縛。
我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熟歸熟,我需要一個解釋。
他摘掉警便帽,有些無奈地抓了抓頭皮,顯得有些尷尬的樣子,邊撓邊說:“師兄,有人報警的,說你很猥瑣地盯著人家的大腿看了半天。”
“大腿?半天?”
我順著他眼神的方向看過去,在一旁小區的鍛煉器材上,一個50餘歲的暴肥大媽在壓腿,我當時有瞬間的愣神,是因為想到了喬璐當年去鄉下的時候,她會和我聊她的近況,她說她是一邊壓腿一邊在和我聊天,我說你喘氣的時候聲音小點,稍微有些少兒不宜。
她那時候就笑罵說感謝上天,她人生的節目單裡有我,有些有趣的。
我是愣神了,但是是一種渙散的意識流,與猥瑣無關。
我攤了攤手,指了指那勁爆的身材,我們之間還有著數米的距離。
那位兄弟也是一臉的無奈道:“其實一看到那副尊榮,我就知道師兄你被冤枉了。但是報警了,我們也得做點姿態,不然12345會把我們煩死。”
我點點頭,他低頭哈腰地道歉然後帶著協警離開,瞪了老大媽一眼,然後悄然發了個短信過來:“師兄,等你定當了,我請你喝酒!”
定當這個詞與當下的我無緣,我勉強回了個笑臉過去。
張夢是目睹了這一切,她笑得前仰後合,打屁道:“蓬蒿,你不是自稱情場鬼見愁麼?怎麼我看你這狀態像是愁見鬼呢!被一個姿色與身材全無的大娘舉報性騷擾,一世英名是不是就地毀了?這叫那啥:八十歲老娘倒崩孩童之手?”
是我約她來的,夏天的電話持續關機,我想看看她那邊有什麼線索。
她住的小區離我的小區不遠,步行過來也就5、6分鐘的樣子,小縣城就這麼點好處,你想見誰,隻要對方不是刻意回避,你就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如願以償。
她搖頭拒絕聊夏天的消息,隻是給我帶來了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她是何金一案的主控官,現在移訴的材料已經到了她的手上。
她說這案件很是蹊蹺,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這也是她來與我見麵的原因,半私半公,她略一挑眉毛,說:“要不,看在我陪你捉奸的份上,你請我喝一杯吧!小峰的707開了,據說環境不錯。”
我白了她一眼然後點點頭,我們從傍晚喝到了晚上9點,當然這個過程並不持續。
那些日子,張夢剪了短發,人也乾練,但是一喝酒,就本性暴露無遺,她喝的極慢,是把酒當咖啡喝的,慢慢呷細細品,時不時地還長篇大論地問問題,讓喜歡喝快酒講究一個快意恩仇的我喝得煞是鬱悶。
我說你暫且彆提問,我總結一下和你喝酒的感受。
她一怔說你說。
我說就像是逛青樓的時候,遇到了中意的女子,也郎情妾意地鑽被窩了,可我這剛脫了褲子,外麵說捕快臨檢,好不容易他們走了,我再脫褲子,你又說今天見喜了。
張夢聞言眼睛瞪得老大,猛地吐了我一口酒,說他麼,你這個流氓,你今天才見喜了。
我說你彆激動,我就打個比方。
張夢說請你立即滾出你青樓的思維,喝酒就是一個舒緩情緒的交際媒介,我其實在很認真地和你談何金的案件,我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兄弟。從她接下來的描述我才知道事情的全過程,旋即,我也變得沉默了下來。那卷宗上呈現的事實真相是:何金一早是去找的廖得水,談關於車管所旁邊的那塊地被城投收購之後,轉給國家電網使用的交接問題。而淩飛華是去找劉晶丈夫談舉報問題的。
這兩個人風馬牛不相及,甚至連去單位的樓層都不一樣。張夢提出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這兩個人之間的連接點我沒有找到。蓬蒿,就你所知,何金和淩飛華有沒有其他矛盾?”
我搖搖頭,肯定沒有!
“何金和劉晶難道沒有特殊關係?”
“屁,你懷疑他們之間有關係,不如懷疑我好了,至少我和那劉晶還有點‘肢體接觸’的。”
“你倒也葷素不忌!”張夢皺了皺眉,話鋒一轉,看著我的眼睛,很是犀利地問:“那有沒有可能,你和劉晶之間有問題,何金是去幫你解決問題的。”
我差點沒將一整壺酒倒她臉上去。
我反問:“你覺得我和劉晶有啥問題,是需要何金扛著去解決的?”
張夢說你彆激動,我作為一個檢察官,需要排除一切可能的,那些看上去荒誕不經的,東扯西拉的,都要扯一扯,拉一拉的,這是我的工作職責。
我說你這工作性質挺欠揍的!還是王朔說的對,人是經不起解構的,一解下來,即便是看上去的孔雀,開屏固然好看,轉過去就隻有了,沒法看。
“周蓬蒿,我得承認,關於惡語相向,你是真大師!”她尷尬一笑,不為所動地繼續問:“你說何金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情緒問題?”
我點頭,她從一旁的公文包裡掏出了一疊照片,說:“這是何金七天前出門之後的行車全軌跡,他直接去的你原單位,所以,他是有目標的,排除臨時起意。”
我說你這邏輯不通,你也知道他去單位沒錯,但是目的是解決用地問題,他的對象是廖得水,淩飛華又不分管我們,說這個有預謀我不同意。
張夢點頭,說我接受你的反駁。
我接著問:你調了他的話單和微信聊天沒有?她說調了,沒有什麼問題,除了那個說好的交接協商。我說既然沒問題,那麼問題來了,他去見的對象是廖得水,為毛捆縛炸藥像是要去炸碉堡似的?
張夢的表情一窒,她說自己也很糊塗,要不這何金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說你放屁,要不是老子有命運我生生地掐掉了後麵半句。
張夢疑惑地看著我:“什麼命運?”
我說:“命運安排我及時到達單位,要不是我在場,他丫是真能引爆的!”
那時707外麵已是滿街燈火,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細雨。張夢看著雨絲慨歎道:“周蓬蒿,你丫的嘴真緊,我和你聊了個唇乾舌燥,卻一點有營養的東西沒聊到。”
我說不是嘴巴緊,是真的全盤托出了,對何金那天的表現,我也一頭霧水。
張夢微微一笑道:“沒有營養挺好的,保住了我的職業操守,我們這次對話清零了,就算是一次閒聊。”
我說你沒這麼現實吧,我又沒打算讓你請客。
她微微一笑,很是嫵媚的樣子,說:“你放心,我不坑你,今天有人請客。”
作為老板的王曉峰早早迎在門口:“兩位大神光臨,就是給我麵子!幾瓶啤酒而已,算我的。”
張夢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搖頭聳肩,“你們檢察官都這麼能掐會算的麼?”
她說你彆搞職業歧視那一套,老娘並不care!看到她恢複了往日的神采,我挺替她開心的。
出門的時候,小峰還貼心地送了一把傘給張夢,然後朝我擠了擠眼睛,這小子是個人精,可惜亂點了鴛鴦。
看我一直不肯和她鑽一個傘下,張夢也瞬間收了傘,和我一起在細雨中徒步,她說:“周蓬蒿,你真矯情,我們都睡過了,撐一把傘有什麼?”
我愕然地瞪大眼睛,連連擺手,說你大白天夢遊麼?我不是夏天,我可沒睡過你老人家!
她淒慘一笑:“記錯了?我貌似掛著某人的臂膀睡了一整夜?”看著我逐漸變化的眼神,她斜了我一眼道:“算了,不說了,我知道要是喬璐說的話,你嘴角會翹上天的吧?”
我沒回應。
喬璐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雖然想起來她,還是會隱隱作痛。
一路上,路邊小店的屋簷不斷地掉下大顆的雨滴,靠內行走的我們被淋得身上全是水。而我試圖點燃的一支雨花石,也瞬間被雨水浸得透濕,很快就折成了兩截,我扔掉煙,慢慢跟上張夢的腳步,渾身濕透的她索性已經在馬路中間闊步行走。
我說這麼走不是辦法,要不打車吧!
她搖頭說彆,再走一段。
我說這麼走下去,會生病的。
她說我們檢察院比你們公家有人情味,生病了可以休息,多麼美滋滋的一件事情?
我說你想休息辦法多的是,可以稱病的,不用真的生病。
想到了以前經常幫喬璐出點子請假的事情,在雨中,我不由得嘴角一歪,緊閉的上下唇頓時失守,喝了一大口的雨水,真他麼的是現世報!
張夢說這也是我們和你們的區彆,我們是公訴人,追求真理講究一個真相,從不玩虛的,請假也講究一個貨真價實。
我說你可拉倒吧,根據中國裁判網的資料,被抓的檢察官和公家的人員比是一比一。
她哈哈大笑起來,說周蓬蒿你較真的樣子真可愛!
雨漸漸大了起來,路邊的行人很少,一些穿著雨衣的騎車人匆匆從身邊晃過,猶如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的斷線的風箏,在路燈下一晃兩晃地轉瞬逝去。
雨中,一切顯得影影綽綽,關門的商店的鐵皮下拉門上也有大滴的雨水悄悄滑落,空氣中充滿了冰涼潮濕的味兒。一路疾行,終於到達張夢小區的門口,樓下,她問我:“上去坐坐?”
我果斷地搖了搖頭。
她說:“嗯,孺子可教,你想上去也會被我趕下來,我們私下的接觸確實不合適,還有幾天,我們就要對簿公堂的!”
納尼?對薄公堂?
我疑惑地看著她。
張夢走了老遠,才說:“何金找的兩個律師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一個叫做夏天,一個叫做周蓬蒿。”
“什麼,你可拉倒吧!我隻是一個單位的公職律師,除了單位的案件可以代理外,沒有任何的訴權。對了,夏天也一樣。”
雨中的張夢格外妖嬈,她姿勢性感地聳聳肩:“誰知道呢,人家就是這麼委托的,不知道周大律會不會因此而離開公家,完成律政界的首秀?”
“等一等,你剛才說夏天?”
“是的,他快回來了,並且已經書麵辭去了在法院的工作,首秀在即!不過我還是比較期待你的!”
我:“”
2、
夏天來的比2025年的第一場雨要更早一些。
他早早地來到了我的家,已經泡了一碗麵,邊吃邊刷抖音。
我沒告訴他,那麵過期了。
進了門,我先洗了一個澡,換上一套乾淨衣服。
他靠在沙發上,把兩個靠背立起來,墊在背後,手裡拿著手機,在一目三行地刷,不時從裡麵傳來靡靡之音,這個流氓倒是什麼時候都不閒著。
“一回來就洗澡,是和哪個妞約會去了?怕被人聞著味兒?”
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有些心虛的我故作鎮定:“老子洗澡是因為淋雨了!哪像你個種豬,成天就知道約會約會約會!”
他哈哈一笑,一副柯南的表情:“你急眼了,主語還用了老子。這種情況說明我猜對了,你他麼的真去約會了,哈哈!難道喬璐回心轉意了?”
他哼哼兩句黑龍的回心轉意,看我麵色不佳,果斷地停止了繼續哼唱。
我從他麵前的香煙裡掏出一根,點燃,坐到沙發邊,然後籲了一口氣,問:“聽說你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