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世代務農,並沒有涉足於其他行業。在大山深處,除了耕耘幾畝貧瘠的土地,再無彆的出路。
大人們從來不帶我走出山嶺,他們說外麵很亂,到處都在打仗。人們為了土地,爭得你死我活。
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我理解他們為什麼隻生下一個女兒,便沒有繼續生育的念頭了。山裡的生活太窮苦了,我記得自己僅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夠吃上一頓肉。
我想若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我一輩子也不可能走出大山。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數,我們勉強不來的。
有一天,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左鄰右舍都是一樣的境況,誰也沒有多餘的糧食。父母被逼得沒有辦法,隻得牽著家裡一頭半大的豬(那是家裡唯一的牲畜和僅有的財產了),臨走時,他們告訴我,他們要去鎮上,換一些糧食回來。我點了點頭,沒有要求和他們同去,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拒絕我的要求。
我在家裡等待著,一個半大的丫頭,父母離家之後內心的彷徨與恐懼,毋庸贅言。還好地窖裡儲存了十幾個紅薯,我不至於餓死。
我就這麼盼呀望呀,足足等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直到有一天,鄰居麻叔匆匆忙忙地跑來我家,我見他一臉焦灼不已,小小的內心頓時充滿了恐懼。
果不其然,他剛從鎮上回來,他帶來了父母的噩耗。他一臉憂傷地告訴我,國民黨來了,經過小鎮的時候,看見我父母在那兒賣豬,就要搶了去。父親同他們理論,卻被打得半死,最後竟然衝上去咬了國民黨一口,被一槍給斃了。他們正準備把豬牽走,母親猛地就撲了上去,也挨了槍子兒。
太多的新鮮詞兒,我弄不明白,我這個剛滿十二歲的傻丫頭,什麼也不懂,愣愣地問麻叔:‘國民黨是什麼?’
‘他們是壞人,吃人的老虎!’
麻叔非常神秘地告訴我,臉色陰沉。
我記得自己當時完全懵了,不知道意味著什麼,腦子裡突然閃現出一抹恐懼,我發起狂來,嘶喊著,就要奔出屋子。
麻叔一把拽住了我,聲音酸楚地問我要乾什麼。我非常冷靜地告訴他,我要去鎮裡,替父母收屍!
他說彆去了,國民黨早就把你父母給埋了。他們喪儘天良,早晚會遭到報應的。
我拚命地掙紮,心想著無論如何得去一趟鎮上,我要祭拜父母。我要為他們燒紙焚香,在他們墳頭哭訴我的委屈。
麻叔說什麼也不肯放手,說我這麼一個小丫頭,外麵兵荒馬亂,出去了就彆想活著回來。我說我不管,我隻要見一見爹娘的墳墓。然而我始終掙脫不了,無奈之下,終於冷靜了下來,答應麻叔不亂跑了。
這天晚上,我的眼淚都快要哭乾了,直到月亮升到當空,我突然從床上爬起來,非常迅速地收拾好衣服和幾塊煮熟的紅薯,我把這些東西包好,用麻繩係在稚嫩的肩膀上麵,我提了一盞油燈,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門。
我走出村子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夜色並不黑暗,皓腕的明月與我一路相伴。我獨個兒翻山越嶺,朝著那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直走著。我一直走,一直走,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來吃點兒乾糧,然後繼續上路。
外麵的世界從來沒有在我腦際留下任何印象。我長到十二歲,還天真地以為,所謂世界就是我們目力所及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遠,我發現月亮已經沉沒在雲端,四周開始黑沉下來。我點上了油燈,繼續朝著那條似乎永遠沒有儘頭的小路前進著。
經過一片墳地的時候,我嚇得冷汗淋漓,那些過往關於鬼怪的故事一下子浮現在我幼小的心靈中。一塊塊森然的白色墓碑在我身旁劃過,我凝神屏息,心裡麵‘撲通撲通’地跳著。大人們常常告誡我,晚上經過墳地的時候千萬不能跑,那樣的話惡鬼就以為你害怕,會跟上你的。你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勇氣,讓惡鬼覺得你也不是好欺負的。
我高昂著腦袋,儘量使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我提著油燈,伴著微弱的火光,慢吞吞地穿過墳地。
我終於安全地穿過了墳地,沒有聽見任何古怪的聲音,沒有遇見任何嚇人的鬼魂。然而正當我自鳴得意的時候,我突然聽見迎麵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我還未來得及躲避,就隱隱看見一小隊人馬朝我迎麵走來。他們看見了我,因為我手裡的油燈,在漆黑的夜色裡非常引人注目。我聽見他們在叫:‘嘿!那兒有個小女孩!’
另一個人說:‘站住!不要動!’
我嚇得六魂無主,轉身就跑,然而接下來卻聽見‘砰’地一聲,後麵有人大叫:‘再跑我打死你!’
我嚇得不敢再跑,呆愣在原地,望著那一隊人慢慢朝我走了過來。
為首的男人叼著一個煙鬥,他俯身過來盯住我,我看見一張凶狠的刀疤臉,長滿了絡腮胡子,眼神非常陰毒。
他仔仔細細瞅了我半天,突然搖了搖手,對身後的人說:‘哈哈,長得倒是俊俏,就是小了點,弟兄們,帶回去,給老子做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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