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漫漫,梁太太正好也一直苦於無人交流,難得遇上個可以聊聊天的人,不知不覺竟便將一肚子的苦水全都倒給了路途偶遇的張懷月。
原來這梁太太年輕時亦是殷實家庭出身的富家小姐,還曾在金陵女子中學讀過幾年書。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五年前,因父親在生意場上得罪了人,不但偌大家業賠了個底掉,一家老小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脅,無奈之下,何老先生隻好決定舉家返鄉以躲禍患。
可彼時,梁太太卻與學校教習家的獨子情投意合,兩個年輕人山盟海誓,非卿不肯嫁娶,不得已之下隻好各自回家苦苦哀求長輩,以期獲得成全。
雙方家長自然是大發雷霆,將二人狠狠教訓了一頓,可終究也沒能拗過自家兒女的尋死覓活,無奈地同意了這樁婚事。
親事雖是成了,可這金陵卻無論如何都待不下去的。
男方家長自然不願叫自家獨子隨著女方回鄉,女方家長也不放心讓女兒繼續留在金陵,於是雙方一合計,便由兩家各出一份錢財,幫著小夫妻在滬上置了份產業,將兩人一齊送到了滬上的親戚那裡謀生。
梁先生與梁太太終於得償所願,本該是皆大歡喜,隻可惜,生活瑣事的磨礪與考驗卻遠遠超出了兩個年輕人的預料。
他二人閱曆不足,在遠離家人的照料以後,每天光是打理生意便已手忙腳亂,生活起居更是經營得一團亂麻。數月前梁太太才診出身孕,兩個小年輕還沒來得及高興,梁太太的身體便出現各種不適,延醫問藥後才發現是身體過度虛弱導致。
夫妻倆正焦頭爛額,偏巧此時金陵又傳來壞消息,她的公公梁老太爺突發急性中風臥病在床。
至親之人一下子倒下了兩個,梁先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既要照顧家人又要打理生意,在金陵滬上兩地奔忙,忙得分身乏術,自己也差點累倒。眼見這樣下去不行,梁先生無奈下隻得求助於嶽家,將太太先托付給嶽父嶽母,然後自己再將父母接至身邊照看。
因著不放心妻子隻帶著個丫頭上路,梁先生到處求告,好不容易托關係弄到了兩張從浦口出發的一等車票,又提前拍發了電報通知梁太太的娘家人去火車站接人,這才依依不舍地將妻子送上了火車。
梁太太長籲短歎,“我先生書香人家出身,家境清寒,我家生意敗了以後也遣散了許多家人,身邊沒個老人指點,這一路真是吃足了苦頭。”
張懷月一邊理解地點頭,勸解的語氣卻有條不紊,“您頭回有孕,家裡又突然發生這麼多事,有些不適應也是常理。但既然事情都已有了安排,您就實在不必焦慮,唯有照顧好身體才最緊要,有什麼事情等身體調理好了再考慮都不晚,我覺得您害喜嚴重很有可能就是因為情緒太過緊繃所致。”
梁太太細一琢磨,深覺有理,連連點頭,“可不是,這些日子事情一樁接著一樁,我身體又不爭氣,隻能拖後腿,可不就隻能著急上火嗎。”說罷,她又感激地看向張懷月,“還真是多虧了雲嶺你,也不知道怎的,把這心裡的這些事跟你說一說,我突然就覺得鬆快了許多,看來還真是憋得久了,心裡都憋出病來了。”
張懷月笑了笑,沒有居功。能看得出這位梁太太本就是個豁達開朗的脾性,即便沒有碰上她,等回到老家,有了親人陪伴,心情也必能好轉,到時身體也自然會跟著變好,她這一番開導不過是錦上添花。
“哎,不說這些了。”梁太太又道,“還沒問過雲嶺你呢,你這是準備去哪,怎麼也沒見和家人一起?”
張懷月沉默一瞬,才半真半假地道:“我家裡給我相了一門親事,我不大喜歡,所以就打算去山城投靠親戚,然後找份工作。”
“你一個人?去山城?”梁太太瞪大了眼睛,她是個伶俐人,自然看出張懷月不大想談及家事,便也沒有追問為什麼沒叫家人接送,隻是搖著頭,一臉的不讚同,“雲嶺妹子,你彆怪我多嘴,這世道亂的很,山城千裡迢迢又不通鐵路,你一個年輕女孩家跑那麼遠可不明智。”
張懷月抿了抿唇心中歎息,她又何嘗不知?如今她也知道自己原先的一些打算有些過於天真了。
逃出張家時,她自然還想著設法弄張船票再重赴美利堅,可思來想去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單身女子遠洋航行本就打眼,張家在江南經營多年,官麵上的關係不少,如今大哥又借著嶽家之力調職到了金陵政府,想查她的行蹤易如反掌。更何況,張家既能從密歇根州綁架她一次,也能綁架她第二次第三次,回去了也是自投羅網。
於是她便決定先逃去遠離戰亂的西南後方,日後再做其他的打算,可如今看來也照樣是千難萬難。
中日大戰尚未全麵開啟,國民政府也還未遷都,對各地的管控還算有力,火車已經是時下較為安全的交通工具了,可她照樣還是遇見了歹徒。
而現在的川蜀之地可不比後世的繁榮,軍閥混戰剛剛有所緩解,正處於秩序混亂百廢待興的狀態。更何況西南邊陲交通不便,她一個年輕女子孤身上路,不管是坐車還是行船,隻怕都是困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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