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上滬這麼長時間,卻始終沒能收到組織的聯絡,張懷月多多少少也有些焦躁了起來。
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陌生的城市裡,每天都要絞儘腦汁地應對形形色色或是心口不一,或是心懷叵測的人群,她迫切地想要獲得一些熟悉穩固的磐石和錨點來支撐自己。
此刻漫步在繁華喧鬨的上滬租界中心,看著一排排不減喧嚷的商鋪賣場,以及其間來往穿梭的衣著光鮮的紳士淑女們,張懷月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戲曲舞台之上,卻是既拙於表演又無法離場,隻覺得哪哪都是格格不入。
趁著此時喬遷之期未過,張懷月今天上午帶著容嬸去了一趟洋布店,購置了幾匹針織花邊布料,打算之後定做成窗簾。
之前的那次襲擊多少還是給她留下了點心理陰影,現在每每靠近窗戶總還有些疑神疑鬼。而且她與方彥之日常在房子裡活動時,也時常會擔心窗外會不會還有窺視的眼睛,會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隻是也不能常年拉著厚重的窗簾,恐外人見了會生出疑心,所以她便決定購置些昂貴的蕾絲麵料製成窗簾,既能遮掩屋內動靜,也不礙視線。
購買了需要的家當,與店家約好送貨上門的時間,張懷月便出了裁縫鋪子。時間還早,她於是漫無目的地帶著容嬸在街上閒逛。
“太太,前邊就是些書畫,古玩攤子,咱們還往前走嗎?儲糧街上倒是還有些金銀玉石店子,要不我們去那邊瞧瞧?”或許是看出了她的無聊,容嬸在一旁建議道。
張懷月回過神,答應道:“好。”
她對金銀玉器之類其實也不感興趣,不過既然是來逛街,總得買點什麼回去才像那麼回事,於是便從善如流地在岔路口轉了個方向。
就在這時,張懷月的眼尾餘光掃見一名身材矮壯,衣衫陳舊的小販於岔口的人行道上抖開了一張毛氈毯,然後從隨身的包袱裡掏出幾件瓶瓶罐罐的擺件放了上去,其中一件閃著金色耀目光芒的物件吸引了張懷月的視線,讓她不由地停下了腳步。
那攤子正中擺了一隻漆器描金多寶匣,匣上展示著一對約拳頭大小,口大足小,顯露著耀目花紋的茶碗,正是兩隻漏鬥器型的建盞。
不似張懷月那個時代建盞風潮回流,在現今這個年頭,這東西倒是極少見到了。
建盞在宋時最為流行,宋人鬥茶之風盛行,茶人們用建盞茶杯來比較茶湯的色澤,沫花,香氣與味道,已決定茶的優劣。張懷月前世一位好友的父親最喜這類茶具,家中收藏頗豐,每次去朋友家玩,張懷月都會對這些光華璀璨的茶具讚賞不已。
“這位太太,您要是喜歡,可以上手瞧瞧。這對茶碗可是福省名家許鷓鴣遺留的傳世名作,世間僅有一對……”或許是見張懷月逗留了許久,即便她看上去不像是個會對文玩感興趣的模樣,小販也試著招攬了一下生意。
張懷月聞言有些失笑,這小販大概是想欺她不懂行情,胡謅還真是張口就來。
據她朋友的父親介紹,古法製造的建盞是純粹的手作工藝,受燒製的爐溫工藝雕飾等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不均勻的流釉,不規則的斑紋等特性才是建盞打破傳統審美的獨特之處。
所以這世間便沒有一模一樣的兩隻建盞,也因此,建盞通常都是單隻出現,沒有成對之說。
她搖了搖頭,不理這小販的挽留,招呼容嬸大步離去。
等走出了岔路口,張懷月放慢腳步,歎了口氣。被一點小插曲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但卻也因此失了最後一點逛街的興致。於是她招呼容嬸,預備在街上招一輛黃包車回家。
兩人站在路邊等車的功夫,忽有一行三四人抱著厚厚幾摞傳單從街頭走來,滿大街的撒放傳單,沿途經過的路人也時不時被他們往手中塞上幾張。
張懷月瞄了一眼,發現那紙張上印著各種妙麗的女郎頭像,似乎像是什麼美容室或理發室的開業廣告宣傳單。
張懷月對此不感興趣,便朝街邊讓了讓,誰料一行人經過時,其中卻又一人突然脫離隊伍,特意湊到張懷月身前,遞上一張廣告單大聲推銷,“這位太太,馨馨美發室十周年大酬賓,價格優惠;寧滬地區最好的做頭師傅為您服務,包您摩登美麗!”
聽到那熟悉的嗓音,張懷月正要推拒的手忽然一頓,她驚喜地抬眸瞥過那掩在氈帽下帶笑的眉眼,張懷月忍不住抿了抿唇,強忍住幾乎快要掩飾不住的笑容,伸手接過那張廣告單,淡淡地回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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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張懷月強忍著想要仔細查看廣告單的衝動,對容嬸交代了幾句瑣事,便推說有些乏累,這才上樓去休息了。
不疾不徐地登上二樓的起居室,張懷月不動聲色地查看了一下樓下及窗外的動靜,確認容嬸正在廚房忙碌,窗外也沒有任何可疑動靜,這才進了臥室關上房門,在梳妝台前坐下,抽出了折疊收入手包中的廣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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