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該把礙事的蝦網放在哪裡,忽然聽到前麵有腳步聲。
他素來是習慣避著人的,能不和村澳裡的人打照麵就不打,何況是這等冷清地方。
於是第一反應便是把蝦網團起收攏往腳下一踩,整個人躲去了礁石後。
本以為是村澳裡哪個勤快人一早來這處趕海,或者下鉤釣魚釣螃蟹,然而當人走近,他好奇地從礁石縫裡往外看一眼,發覺好似不是那麼回事。
在這處經過的漢子,是那馮家的馮寶,形容鬼祟不說,兩隻手裡還各提了好幾隻偌大的龍蝦,尚且鮮活著,個大肉滿,是拿去鄉裡圩集,一隻能賣一二錢銀子的品相!
蘇乙斷定,這東西絕對不是他自己得來的。
至於為何如此說,實在是馮寶的名聲差得可以。
上回劉蘭草跟盧雨提起,講鐘洺在白水澳名聲不好,實則和馮寶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
鐘洺名聲差,差在他不安於水上人的身份,日日往鄉裡跑,你說他沒出息,他在鄉裡頗有門路,你說他有出息,他又的確常常兜裡空空。
馮寶則是樣樣挑不出一個好來,雖和鐘洺一樣,都是沒了雙親的漢子,從小跟著阿奶長大,靠族裡接濟養活,長大後卻慣常做些手腳不乾淨的事。
在這家繩子上解條乾魚,在那家網兜裡順幾隻對蝦,不是多值錢的東西,可教人心裡漚得很。
告到裡正那裡去,也沒什麼用,且不說他伸手的時候往往沒人看見,就說他那阿奶,實在是個厲害人物,歲數大,輩分長,死了的男人還和裡正有交情,曾在海上救過裡正的命。
沒有她男人,裡正早二十年就在海裡喂了魚,為此又能如何,隻得敲打兩句就散了場。
這點小官司,裡正不鬆口,便也鬨不去鄉裡衙門。
於是這些年裡,馮寶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澳裡人隻當丟了喂老鼠。
蘇乙目送他遠去,蹙著眉毛,不知姓馮的這次又是偷了誰。
起身時他隻覺兩眼發黑,扶了一把石頭才好險沒跌倒,好不容易緩過那陣,摸到自己一頭的冷汗,繼而忍不住捂著胃,對著旁邊嘔了兩口,卻是什麼也沒嘔出來。
想及馮寶既順走了彆人的龍蝦,前麵八成是還真的有彆人在,他懶怠看人冷臉,或是躲躲藏藏,索性也不逞能,原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遙遙望著眼前的海,發起呆來。
一刻鐘前。
鐘洺把龍蝦擱在岸上,換了處地方下水,好處是沒遇到那隻玳瑁了,壞處是這片的龍蝦窩當真不如之前的地方多。
所以說那隻玳瑁出現在那裡,壓根不是偶然,而是精明著呢,怪不得敢攔路打劫。
鐘洺多在水裡轉了一陣,不好不壞地逮了八隻龍蝦,網了一條不小的黑毛魚。
回程的路上遇見一片沙地上趴了好些扇貝,他下去用鐵耙直接往網兜裡送,被驚走的扇貝開合著殼子向遠處遊走,和拍巴掌似的,看起來怪有趣。
他想可惜小弟身子不好,不然以後也讓小弟練練這憋氣遊水的本事,下來和他一道遊。
海底廣闊,比在地上看人有意思多了。
扇貝太多,一眼望去少說上百隻,鐘洺沒趕儘殺絕,挑著個頭大的,兜了幾十隻就罷手,約莫十隻就有一斤沉了。
掐指一算,十多隻龍蝦,一條黑毛,一兜子扇貝,能賣個幾兩銀了,足夠帶小弟看診抓藥。
他差點在海裡呲出牙來笑,腦袋從水上冒出來的時候都還是樂嗬嗬的,直到二次上岸,看到網兜被人扒開,裡麵的龍蝦全都沒了蹤影,隻餘幾個紅豔豔的海星,笑容直接僵在臉上。
沒成想他竟也有遭賊惦記的一日,還如此膽大包天,帶走的九隻龍蝦哪怕按照一隻一錢算,也是九百文錢,何況裡麵大個的兩錢不止,加起來可不是小數目!
鐘洺沉著臉,把新捕的龍蝦和海星、扇貝裝在一處,木桶打了水裝進黑毛魚,匆匆穿上衣服。
村澳裡有這個膽子的人不多,他保管不會讓此事輕易翻篇。
他斷定賊八成還沒走遠,大長腿邁起來,步伐生風,目不斜視,走在礁石灘上如履平地。
即使如此,在半道上的餘光所及之處,還是驟然瞧見了個眼熟的人影,礁石掩映下露出大半肩膀,破舊的灰色衣裳,有些發黃細軟的發辮垂在一側,肩頭窄細瘦削,不是蘇乙又是誰。
“蘇乙?”
鐘洺從來不主動和姐兒哥兒搭話,在蘇乙這裡真是破了幾回例。
想著好不容易遇見,總要還是說一聲小貓的情況,哪知叫了一聲,對方卻沒回應。
鐘洺感覺不太對勁,當即忘了要忙著去追賊的事,把木桶和網兜就近一放,上前查看。
不看還好,一看真是心頭猛跳,隻見蘇乙白著一張小臉,靠在一塊濕漉漉的礁石上,眼睛緊閉,倒像是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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