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激戰下來,大出意料的是,李孝逸麾下損失慘重,而下阿溪島卻巋然未動。
李孝逸有點毛了,叛軍明明是一群敗兵和烏合之眾,沒想到突然變得如此難打。
馮靖淡定道:“叛軍困獸猶鬥自然拚死一搏,何況島上叛軍多為徐敬業的核心精銳。”
李孝逸稽首,“如何再戰?請欽差明示。”
馮靖一揮大袖振衣而起,“徐敬業經營下阿溪島已久,陣堅兵銳糧草充足,我軍若一味強攻猛打,則正中了徐敬業的道兒,即便僥幸攻下也是個慘勝之局。”
見李孝逸眼巴巴望著自己期待下文,馮靖咧嘴一笑,“將軍百戰名將,難道忘了三國周郎赤壁?”
“火攻!”李孝逸頓時豁然開朗,激動大叫起來:“欽差真神人也,末將茅塞頓開。”
說著他便要跪下行大禮,馮靖一把將他拉起,“將軍言重了,此舉不過被逼無奈耳。”
言畢,他拉著李孝逸來到帥座前,一把將他按在帥座上,然後將魚符鄭重交還給他,“魚符完璧歸趙,從現在起,將軍仍是揚州道行軍大總管,我還是欽差監軍。”
李孝逸頓時淚流滿麵,“生我者父母,再造者欽差……”
馮靖揮手斥退帳中其餘人等,然後小聲對李孝逸說道:“什麼都不要說了,請將軍切記,我從未褫奪過你的軍權,所有的勝利均出自將軍之手。”
“可……可天後那裡?”
“天後從未讓我褫奪將軍的軍權,我也從未告訴天後我奪了你的魚符。”
“謝天後、謝欽差!”
“請將軍立刻升帳,迅速部署火攻戰術。”
“諾!”
馮靖搖頭笑起,“諾”是以下侍上之語。
沒辦法!李孝逸從此改不了了。
天麻麻亮,水霧繚繞。
霧氣水影中,下阿溪島上的叛軍忽然看到,江麵上無數艋膧小艇突然破霧而出。
所有艇上都空無一人,每一隻艇上都裝滿了柴草。
緊隨其後,大量的巨艦浩浩蕩蕩遮江而來。
還沒等叛軍明白過味兒來,就見其中一艘巨艦上急速升起一麵碩大的帥旗。
金鼓咚咚,畫角陣陣。
刹那之間,無數火箭從巨艦射向了小艇。
撲轟一下,小艇上的火藥和麻油迅速燃起,無數火艇借著風勢,洶洶撲向了下阿溪島。
時值秋末、天乾物燥,下阿溪島上茂盛的蘆葦雜草及鬆杉檜柏熊熊燃起。
江風獵獵,巨大的火龍一舔一卷,整個下阿溪島頓時陷入了洶洶的火海中。
一時之間,島上慘叫盈天,大批叛軍帶著渾身火苗紛紛跳入了江中。
熊熊大火中,戰場態勢如秋風掃落葉。
艦艏,李孝逸激動萬分聲音發顫,“太傅請看,我們還沒開打,就已經勝了!”
馮靖點點頭,“戰場及善後全權拜托將軍了,最遲明晚,一個叫王那相的叛將會把徐敬業的首級送至將軍帳下。”
“太……太傅如何知道?”
“我剛心占了一卦。”
“真……真的?”
“請將軍謹記,所有的戰事都是你一手運籌的。本欽差就此告辭了!”
“太傅這是去……?”
“奉旨慰勞黑齒常。”
說著話,馮靖飛身躍起,幾個縱掠便飄過江麵回到欽差官艦上。
其實他是要去尋找駱賓王,又不想讓李孝逸知道。
一揮手,欽差官艦從艦隊中脫穎而出,順流飛馳直下樊良湖。
望著遠去的欽差官艦,李孝逸的嘴角微微一翹,似笑非笑。
……
據史書記載,下阿溪戰役後,駱賓王的結局有兩個版本。
一是兵敗被殺;
二是跳江自儘僥幸不死,然後出家為僧雲遊天下。
兩種記載均出自正史,馮靖更相信後者。
據宋之問後來的筆記記載,十五年後的某一天,他在杭州靈隱寺遇到過駱賓王。
然後便到了明代,有人在南通的狼山腳下發現了駱賓王的墓塚。
駱賓王的老家在浙江,他自己的家眷在長安,他的墓卻出現在南通,說明是客死他鄉,然後被身邊的追隨者埋葬於此。
沒人會為了某種噱頭而特意修一座駱賓王的義塚來秀存在,特彆是明代的南通還一片蠻荒,壓根沒有秀存在的資本。
直到千年之後的二十一世紀,其南通之墓依然矗立,所以南通之說的可信度極高。
那麼,駱賓王跳江之處很可能就在下阿溪島了,說不定當時還帶了一身火苗。
想到這裡,馮靖不禁咧嘴一笑。
如果駱賓王沒死,他一定流落在江流經過的某個小島上。
湍急的江流中,欽差官艦順風揚帆飛流直下。
周圍江麵上,僥幸逃生的叛軍士卒在水裡沉下浮上拚命嘶號,更多的則是黑壓壓的浮屍順流而下。
目睹這人間慘劇,馮靖心裡著實有點不忍。
側目,李隆基正麵無表情看著江中的浮屍,眼睛一眨不眨。
想到旦旦皇帝,再看他的兒子,馮靖頓時感慨萬千: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他摸了摸李隆基的腦殼,問:“三郎,有何感想?”
“殘酷!”李隆基抬眼望著師傅,邊想邊說道:“然唯有以戰止戰、方能以小小殘酷換取天下太平,除此彆無二途!”
馮靖微微一驚,“這話你聽誰說的?”
“天後祖母告訴我的。”
馮靖暗叫一聲慚愧,久久未語。
他知道,這話才是將給一個未來帝王的。
自己忝列太傅,卻老想用常人的思想去影響三郎,這對他的未來有害而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