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灞水之畔,停靠著畫舫無數,這裡向來是文人雅士詩酒之所,也有不少紅男綠女結伴而遊的。
宋芸昕從馬車上下來,找到了紙條上寫的那艘畫舫,她令齊嬤嬤在岸邊等候,獨自一人進了畫舫之內。
撩起晶瑩剔透的珠簾,艙內彌漫著淡淡的桂香,一張雕花梨木桌上,擺放著新煮的茶水,熱氣氤氳。
身著寶藍色交領長袍的頎長背影負手而立,聽聞珠簾響動,他立刻轉過身來,一雙明亮又靈動的桃花眼立刻驚喜難掩,他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輕揚,大步朝宋芸昕奔來。
“芸昕!”
“崔郎君。”
宋芸昕客套地行了禮,崔澈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語調一如往日的輕鬆溫和:“我們坐下再聊。”
“崔郎君在信箋中提到芸昕的身世,敢問崔郎君是如何知曉的?”宋芸昕無心閒聊,她急著開口問道。
崔澈臉上燦爛一笑:“先彆著急,來來來,先坐下,天大的事兒也得先喘口氣不是?”
宋芸昕眼中無奈儘顯,緩緩走到桌旁,身子輕盈地坐下。崔澈見狀,立刻拿起茶壺,為她杯中添上熱氣騰騰的茶水,臉上笑意愈發濃烈,嘴角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
“嘗嘗,今年剛從江南采來的新茶碧螺春,我記得你最是喜歡”
“還有這桌上的點心也是你喜歡酥韻糕坊的新品。”
見宋芸昕始終眉頭緊鎖,沒有絲毫動容,崔澈心中黯淡神傷,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認真起來,他坐直了身子,抿了抿唇,目光沉穩道:
“實不相瞞,之前去伯府拜訪,走錯了宅院,我無意聽到平陽伯和夫人的談話,這才知曉了你的身世。他們視你如商品一般待價而沽,那般苛待於你,我心裡實在憤恨,就想悄悄替你將生父生母找到,脫離苦海。”
“後來,我找到京都那將你賣到伯府的人牙子,尋著她的線索一路查到涼城,找到了一村婦,但她矢口否認往京都賣過孩子,我也無憑無據便隻能就此罷休了。”
宋芸昕怔怔看著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低垂著眼簾,聲音輕柔得如同春日裡的微風:
“原來是這般曲折,往後還請郎莫要再為我勞心費心了,至於身世,芸昕從不在意,他們既已將我丟棄,何苦還去再尋他們,圖添麻煩。”
崔澈搖搖頭,瞪大眼睛說道:“或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後來,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那村婦可疑,前些日子便又去了一趟,結果聽說那村婦因為十幾年前偷孩子被幾個官兵抓走了,再無音訊,我回京都多方打聽,也沒查出是誰的人帶走了那村婦。”
“芸昕,我總覺得這事透著一股蹊蹺勁兒,感覺好似也有人正在尋你!”
宋芸昕瞳孔微擴,真的有人在找她?她不是被遺棄的?而是被偷的?一時間,她的心中有些混亂,從未有過的迷茫和忐忑湧上心頭。
“芸昕,你放心,我會接著查下去,哪怕費儘周折,也一定會幫你找到親生父母。”崔澈眸中閃著堅定和柔和。
宋芸昕微微抬頭,眸中有些複雜之色。
“感謝崔郎君將這些告知於我,我聽聞這些年,因為我的緣故,使得崔郎君遠離京都,於偏遠之地受苦,我心中實在愧疚難安,郎君待我的恩情,我無以為報。我知崔大人對郎君向來期望頗高,往後還請郎君將心思花在自己的仕途家業之上,莫要再為芸昕費心勞神了,如此芸昕才能安心。”
崔澈的眸光中湧出幾分失意黯淡,向來高揚的嘴角,此刻也微微垂下來,緩緩開口道:
“芸昕,你為何待我如此疏離,你我曾有婚約在身,我曾朝天地起誓定會視你為此生唯一,哪怕流轉寒地,時光荏苒,承諾不改,誓言不移。”
宋芸昕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圈,狠了狠心繼續道:“昔日種種,皆為過往,如今我已嫁為人婦,自當恪守婦道,還望崔郎君念及禮教綱常,莫要再提從前,各自珍重,方為正途。”
說完,她緩緩起身,微微福了福身,轉身邁著蓮步,漸漸消失在艙門之外。
※
醉香樓裡,謝琰約了三兩部下商議完赴太行山剿匪事宜後便喝起了酒來。
這幾日他太愁了,再不喝點酒便覺得自己要憋悶死了。
自己的妻子心中戀慕的是他人,還要與娘家人一起設計自己,他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在宋芸昕眼中定是像極了一個跳梁小醜。
但凡她對他有一點在乎,都不會將他推向彆的女子,他修長的指節端起酒盞,大口灌進腹中。
幾個部下見他悶悶不樂,也是奉陪到底,酒至三巡。
突然,隔壁廂房傳來一陣喧鬨,聲音越來越大,打破了他們這邊的氣氛。
“風月樓的姑娘啊,各有各的妙處,紫玉聲音最是嬌媚、春香擅長.....”
“聽說新來的胡姬腰肢細軟,最是風情。”
謝琰皺了皺眉頭,本想不予理會那不堪入耳的聲響。
不料下一秒,竟聽到王國舅的帶著幾分酒意地吹噓著:“嘿嘿,你們說的這些可都比不上咱們京都第一美人宋家那小娘子。我閱女無數,唯她最是天生媚骨,勾人的緊。”
“王國舅可是吃得多見得多了!青樓的爛貨自然比不過宋家那清純娘子的。”
“嘿嘿!清純?她那水性楊花的早就與那姓崔的偷嘗了禁果了,哪有什麼清純可言?同那青樓娼妓無異,早已非完璧!”
“所以那姓崔的是奪了她初夜,至今難忘,所以才四處狀告國舅爺品報仇?”
廂房裡頓時爆發出一陣起哄的,都是罵崔澈和宋芸昕的聲音。
謝琰頓時怒火上竄!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修長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正要起身衝過去,將那滿嘴汙言穢語的家夥狠狠揍一頓。就見常寧匆匆跑了進來,神色慌張,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世子,夫人出府後去了灜水的畫舫。”
謝琰聞言,眸子怒瞪,壓抑著滿腔盛怒低聲問道:“去見了誰?”
常寧目光躲閃著,艱難開口道:“崔郎君。”
聽到這話,謝琰如遭雷擊,原本還強撐著的冷靜瞬間崩塌。他猛地站起身,桌上的酒杯被碰倒在地,摔得粉碎,根本顧不上與其他人多言,飛快衝出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