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不斷的痛苦沒有讓顧經年麻木,隻讓他覺得身處地獄。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感受到了那古樹的搖晃。
纏繞著他的枝椏動了,像在憤怒地掙紮。
隱隱地,不知何處,一個蒼老而緩慢的聲音在咆哮。
“誰在燒我?!誰在燒我?!”
樹洞外,那羽人落霞則喊道:“主人,裴念放了火!”
顧經年知道大藥師要打開樹洞了,於是忍著疼痛死死盯著他,想看看他是如何驅使這棵古樹的。
可大藥師並沒有動,依舊是安安靜靜地等著。
樹洞被打開,外麵恍如白晝。
火勢著在上方的樹冠上。
裴念撲向羽人時,目的並非是與之纏鬥,而是找機會一腳踩在羽人背上,躍上了古樹高處的枝乾。
當那活過來的枝椏向她襲卷過來時,她已拿出火折子,點燃了那秋季乾枯的枝葉。
火勢竄起。
從沉睡中醒來的古樹畏懼大火,開始不停地搖晃。
終於,古樹徹底活了,它站了起來。
大地被掀翻,一條條巨大的根莖破土而出,像是它的一條條腿,邁開,向著遠處的河流走去。
它的動作很笨拙緩慢,但每一次邁出的步伐都很大,撞倒了一片片的樹木,隨著樹冠的大火,它晃動的頻率也愈發大了。
樹洞中也在搖晃,連藥師也被一根枝椏纏著腰,才勉強沒有摔倒。
終於,古樹跑到了一條河邊。
它迫不及待地將根莖紮進了河邊的濕潤土壤當中,高聳的樹乾緩緩倒下,帶著大火砸向河中。
樹洞內一陣咣啷大響,台子砸在地上,接著,是各種瓶瓶罐罐摔了出去。
一根枝椏裹著大藥師,將他緩緩送了出去。落霞撲騰著翅膀從空中降下,護在他身旁。
“嗞——”
終於,樹冠砸在了河中,騰起一陣煙霧。
但火還在燃燒,樹洞內濃煙嗆鼻。
顧經年能夠感受到那捆縛著他的枝椏漸漸變得無力,他奮力掙紮了幾下,樹枝插進他的五臟六腑,劇痛,但古樹並沒有更緊地捆住他,反而少了幾分力道。
不停在愈合的傷口長出了新的皮肉,有些部分把樹枝也包裹了,隨著他的掙紮,重新被撕裂。
承受著這些,他希望能一點點把自己扯出來,卻發現這樣是徒勞無功。
終於,他力竭了,垂下頭,連睜眼都無力,唯有手指撫摸著那困住他的枝椏,感受著那樹皮似曾相識的手感。
腦中想到了一些悠遠的事。
崇經書院,藏書樓,不知已活了多少歲的老者遞過一塊木牌。
“你認得……樹翁……嗎?”顧經年以含糊不清的聲音喃喃問道。
“樹翁。”
隱隱地,那低沉的蒼老聲音響起,帶著一股淡淡的悲哀。
顧經年感到身上的樹枝鬆了,他摔在地上,身上的傷勢反而更痛了,讓他差點暈了過去。
接著,黃虎也轟然砸下。
稍微歇了一會,顧經年喉嚨處傷勢略略恢複,喃喃道:“爬出去。”
古樹已經完全倒了,樹洞口朝著地麵,隻有一條小縫隙,透著大火的光亮。
火勢還在蔓延,古樹卻無法翻身。
黃虎迷迷糊糊地睜眼,喃喃道:“公子先走。”
他奮起餘力,推了推顧經年的腳。
顧經年咬牙往前爬了爬,把頭探出了縫隙。
他看到火已經燒到樹乾上了,那股讓他恐懼的炙熱感撲麵而來。
然後,他看到一雙腳緩緩落在麵前。
那腳不大,頗為秀氣,穿著一雙白色的平底繡鞋,腳踝上方是青綢的褲管,難得的是,這樣臟兮兮的環境中,那雙白鞋還很乾淨,連鞋底也沒沾一點泥濘。
一隻腳踩在了顧經年頭上。
是那羽人落霞。
“你居然能跑出來,受死吧!”
落霞說著,手中長劍徑直向顧經年脖頸斬下。
終於,山林裡響起了一聲清叱,那聲音雖透著焦急,卻依舊悅耳動人,如泉水流響、黃鶯啼歌。
“彆殺他!我已經來了!”
纓搖竟真是來了。
落霞手中的劍揮落,在最後一刻才收了勁,架在了顧經年的脖頸上。
她嘴角微揚,帶著一絲計得的笑容,道:“出來!”
纓搖大喊道:“你彆殺她,我現在出來!”
月光下,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十餘步外的樹冠中探了探。
落霞一劍刺下,將顧經年紮在地上,當即向纓搖飛去,伸手便去捉。
忽然,一陣迷煙噴出,徑直噴在落霞臉上。
她翅膀迅速撲騰了幾下,但還是跌落在地。
那瘦小的身影迅速竄向顧經年,到了近處,才讓人看清那紅妝打扮之下,是麻師醜陃的麵容。
麻師手裡還拿著一麵古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