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的是江湖的臉麵,倒也不是一次性付清,但也欠不了多久的錢去,那陽穀縣河道碼頭收稅之事,知縣相公托付於下官之手,一年得個十來萬貫,當是不難,而今隻管都用在軍中,如此隻為剿賊。”
蘇武九句真話帶了一句忽悠,其實真誠非常,不為其他,他知道很多事瞞不住,與其讓知府相公過段時間自己私下裡猜忌什麼,不如直白來說。
如此好處多多,一來是真心實意待人,加深一下知府心中的印象。二來就是要把一切都合理化,蘇武去做,很多事其實不太合理。
但拉上知府相公的名頭,文官做事,在大宋朝怎麼都合理,一切都合理。
程萬裡聽得蘇武之言,隻道:“你啊,著實不易,又是欠人臉麵,又是欠人錢財,隻一心要強軍剿賊,我這麼個知府,反倒幫襯得不算多,你放心,無論如何,便是舍了臉麵,也當從樞密院裡為你討一些東京甲仗庫裡的好甲胄來,再多討一些糧餉來與你。”
“相公有言,不分內外,下官自是聽在心中,銘感五內,豈能懈怠一分?”蘇武接著忽悠,已然又向上管理成功一次。
“你我雖有文武之彆,但你待我如此真心,我自也要對得起你才是,如此才是不分內外,上下一心!”
知府相公都學會自我管理了。
可見,與程萬裡這般人,真誠是無敵的。
“隻待新軍練罷,定立新功!”蘇武麵色堅定,腰背筆挺,就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
“好好好,好啊好啊!”程萬裡頻頻點頭,眼前蘇武,怎麼看怎麼欣慰。
“那下官就告辭去了。”蘇武起身一禮。
程萬裡也起身,他還下意識要送兩步去,當然也是他走前頭,蘇武在後。
隻待一出書房之門,便聽那轉角處又喊:“父親。”
程萬裡轉頭去看,微微皺眉,回頭又看,看的是蘇武。
又轉頭去看:“你一個……你著實無禮!”
“見過程小姐。”蘇武很有禮。
姑娘上前來,先與蘇武一福回禮,再與父親說:“父親,我也有事呢,蘇都監頭前還有事要與我說的,久久不來說……豈能不問一句?”
“啊?”程萬裡又去看蘇武。
蘇武連忙解釋:“是那天引賊之事,那幾個大賊,小姐來問幾人身份,我一時顧著追賊未答……”
“哦……”程萬裡點著頭,心中也起疑惑,也問:“那日都有哪幾個賊人啊?”
“一個落第秀才吳用便是領頭,還有阮氏兄弟,阮小二、阮小七、阮小五,這三人是水裡的大賊,上岸反而不甚了得,還有一個董平自不用說,其餘都不是什麼大賊,這夥人,真正的大首領那日未來,那人叫做晁蓋。”
“秀才也當賊了?”程萬裡氣不打一處來,大宋朝,好好的讀書人,豈能為賊?
讀書人,那是有身份認同感的,程萬裡隻氣這個。
“人各不同,昔日裡,有那張元,久考不中,還能往黨項去從賊而起,做了黨項偽國相……”
蘇武如此一語,聽得程萬裡更是來氣,罵人:“愧對先祖,愧對聖人,無恥之尤,何以為人!”
程萬裡大罵幾語,蘇武忽然發現程萬裡背後的那程小姐竟是掩麵偷笑。
這是……什麼情況?
“父親,今日陡然見得,我私下裡想問蘇都監幾句話語……”程小姐開口說道。
蘇武聽來一愣,心中也是莫名有點緊張。
隻覺得這程小姐,還當真與眾不同,極其不同。
那程萬裡轉頭來,看看乖女,看看蘇武,看來看去,頭一擺:“不可,成何體統。”
便是程萬裡已然眼神在暗示蘇武,蘇武立馬說道:“我還有事,先走先走……”
說著,蘇武就走了。
就聽乖女來說:“哼!父親,你到底是怕什麼啊?”
“我看你……莫不真是看上他了?”程萬裡終於當真問出口來,顧不得什麼臉麵了。
“他隻是有一件事還沒告訴我呢……”程小姐直接來答。
“什麼事?我去幫你問。”程萬裡問道。
“便是不能告訴你的事……”程小姐好像是故意的。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程萬裡無奈。
程小姐又換了語氣:“父親何必如此擔憂?這能有什麼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不應,我又敢看上誰去?剛才聽得你們之間說的那番話,我隻是覺得,那蘇武啊,近些日子做的事,當真會讓父親扶搖直上……”
程萬裡立馬不氣了,就道:“乖女,你自小聰明,這般事吧,為父倒是已經想過其中,未想透徹,你說來聽聽……”
“父親,此事其實沒那麼複雜……”乖女再說。
“願聞其詳。”程萬裡不是打趣,臉上認真非常。
“父親,他這般努力強軍,隻怕真要得一支強軍在手,童樞密昔日以何居高位?便也是以軍事而居高位,昔日裡,童樞密往西北監軍,屢立大功,回京才真正得朝廷重用。而今,父親手下若是也有強軍,童樞密豈能不多看重幾分?若是父親連連以軍事得功勳,豈能不是正中童樞密下懷?父親又豈能不受童樞密看重?”
乖女一番說。
老父皺眉想。
程小姐自然沒說錯,童貫一個閹人,能在朝廷身居高位,還真不隻是靠皇帝如何恩寵。
就說童貫昔日做過的一件事來,便知其中。
昔日裡,西軍與西夏黨項大戰,皇帝趙佶在京中祭天,也仿製了上古九鼎,正祭天,西北方的一個鼎忽然裂了。
左右都說這是預示西北戰事不利,立刻快馬加鞭把退兵的聖旨送到西北軍中去。
也就送到了監軍太監童貫的手中,當時,西北各軍已然集結就要打起來了,開戰在即,連童貫都騎在馬上要出發了,童貫得到聖旨一看,隻把聖旨往馬靴裡一插。
眾西軍將領問童貫天子何言?
童貫隻說,天子勉勵大家奮勇作戰。
如此,出征而去,眾人奮勇,得大勝。後來大家得知此事原委,西軍眾將,哪個不佩服敬重童貫?
童貫這人,此時在西軍其實很有威望。
如此,童貫才能入樞密院為官,且還不受當時人的詬病。
換句話說,童貫也是有過勇武的,如此他才能以一個太監的身份一直掌管軍事,直到……北宋滅亡前夕。
趙佶如此信任童貫,便也是因為童貫證明過自己的能力。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複雜,你說他強的時候,也做過牛逼事。你說他不行的時候吧,傻逼事也做不少。
既有過抗旨出征,奮勇非常,又有貪生怕死,抱頭鼠竄……
實在說不清楚……
但至少此時此刻的閹人童貫,在軍事上,那是頗有建樹,也有威名。
北宋一朝,在軍中有名聲的閹人,也不止童貫一個,比如昔日裡,還有一個李憲,也是不凡,與王韶一起開邊河湟,功勳不少。
所以,程萬裡知道,自家乖女說的話語很有道理,若是真能在軍事上建幾分功勳,恩相童貫那裡,必然更受看重,如今不過一個五品知府,來日四品三品……
程萬裡歎得一口氣去,與乖女之間,微微皺眉,說話便也直白:“乖女啊,你也知為父……怎麼說,為父不是那般悍勇之人,若是真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對於為父而言,何其難也?”
這就是程萬裡內心裡真正的猶豫掙紮。
“父親,怕什麼?隻要麾下將士驍勇,父親人心在手,正是京東東路四起大賊,隻管讓蘇武剿賊去,來日說不得……”
“說不得什麼……”
“樞密院承旨之類,那隻是尋常,樞密院副使……父親……”程小姐當真是在為父親著想,也為自己這個家在去謀劃,激勵也好,忽悠也罷。
父親,你得奮鬥啊!你得努力啊!
“什麼?樞密院副使?”程萬裡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敢想的嗎?這是能想的嗎?
“父親,隻要童樞密看重,樞密院副使有何難?知樞密院事咱不想,同知樞密院事咱也不想,簽書樞密院事,咱怎麼不敢想呢?就問而今朝堂,幾個文官懂軍事?父親懂啊,父親若是還有幾番軍功在身,何人能比?豈不名正言順?再有童樞密看重幫襯,有何不可?”
女兒告訴父親,能!
程萬裡舔了舔嘴唇,看了看乖女:“為父懂軍事嗎?”
“父親這不已然就在麾下練起了強軍嗎?還在往樞密院要甲胄錢糧,一心想著剿賊之事,這不是都在懂嗎?”
“是,是這個道理!”程萬裡點著頭,自己這麼努力用心,一心隻想練兵剿賊,如何不懂?
大宋朝,朝堂諸公,有一個算一個,山東地麵各知府知州,全加在一起,誰比他努力?誰比他懂?
“乖女,為父自當努力!好教你我來日風光回京,直往那東華門外一站,哪個女婿捉來不得?誰還敢看輕為父?誰還敢在背後笑話為父?”
程萬裡心中有自己的苦,便也有自己心中憋著的勁。
“怎麼又說到捉女婿的事情上了?”乖女搖著頭,歎著氣。
“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也!”程萬裡興許還有幾分自我感動。
“說的是簽書樞密院事!”乖女跺了一下足。
“都是一回事,都是一樣的事!”程萬裡擺了擺手,雙手負後,一時間竟是還真有幾分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