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看著一臉笑意的李良嗣,終究還是沒有暴起拔刀。
遼人,倒也明白過來了,這般口音的遼人,當也不是契丹人,而是燕雲十六州的遼國漢人。
契丹人,出自東北,本是昔日鼎盛大唐座下驅策之犬馬,為大唐賣過命,也為大唐立過功,也受過大唐的封賞,如此勢力也慢慢壯大。
後來,大唐沒了,軍閥混戰,五代十國,契丹人就在關外混起來了,越混越好,也出了強人,耶律阿保機,立國大遼。
中原亂戰,有那後唐將軍石敬瑭,叛了後唐,擁兵自立,建立後晉,為了抵抗後唐平叛大軍,便想引北方遼人為助力。
石敬瑭便是上表遼人,自稱兒子,割讓燕雲十六州給遼人,換來遼人幫助,這便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兒皇帝。
燕雲十六州,大概就是從山西大同附近往東,過河北北部,乃至包括後世北京,一直到天津這一條線的狹長土地。
從此燕雲十六州就一直屬於遼國了,即便後來趙匡胤篡位建宋,統一四方,也不曾把這塊土地再拿回來,宋人後來倒是也努力過,與遼人激戰幾十年來去。
終究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最後澶淵城下一盟,百十年不戰,就這麼回事了。
燕雲十六州,曆史上要再歸中原王朝,那得四百年之久,一直等到朱元璋立明。
而今的燕雲十六州裡,大概有七百萬到九百萬的漢人居住,便是遼國漢人。
眼前這個李良嗣,顯然就是遼國漢人不假。
蘇武看著他,想著宋金海上之盟,隻說:“李兄弟,我一個小小州府兵馬都總管,何以會有什麼大機緣?”
李良嗣笑著來說:“你如今也是入品的遊擊將軍了,豈能隻是小小總管?”
蘇武眼神微微一眯,猜去一語:“莫不是李兄想讓我隨你一起上船吧?”
李良嗣聞言一愣,隨後來說:“蘇總管當真不比一般人呐,在下李良嗣,這個名字呢,是童樞密賜的,在下本名叫做馬植,為了隱秘行事,而今倒也不用馬植之名了,在下乃是漢人,帶著大義隨童樞密投宋而來,此去乘船北上,便是要去尋那女真人為盟,京中醞釀了大謀劃,便是天大的功勳!”
“與女真南北夾擊,奪回漢唐故土燕雲十六州?”蘇武直接說。
“好,當真是好!蘇總管智謀不凡,你想想,這般事若成了,你也參與其中,這是多大的功勳?”李良嗣問道。
蘇武知道,這件事,最終是會成,雖然裡麵有許多難以言說之處,但還是會成。
李良嗣這一趟渡海結盟之旅,也是有驚無險。
而且李良嗣後來也得大功,重賞,官職之類自不用說。隻是他最後,死得可笑,死因是“破壞宋遼百年之好,導致金兵入侵中原”。
蘇武隻問:“李兄弟是當真想要讓我一起上船?”
李良嗣終於點了頭:“如此機密之事,能信任的人本就不多,東京城裡更是如此,是童樞密看那捷報的時候,點的你,也是你也順路。此去那白山黑水之地,渡海而去,一路還要翻山越嶺,從山林之間尋到女真人之處,何其艱難,隻怕也是危險重重,當有悍勇之輩跟隨,以保一路順暢……”
李良嗣說得認真……
蘇武隻看那眼前篝火搖曳,問了一語:“此去,多久?”
“一兩個月而已,若快,興許還用不了這麼久……”李良嗣隻看蘇武。
時間倒是不算長,也是距離其實並不遙遠,真要說起來,萊州到黃龍府兩千多裡罷了,若是直接從山東半島渡海,不繞著渤海灣走,不到兩千裡路,渤海灣也不算寬。
隻是此時,遼國與女真,正在戰爭,雙方也沒有什麼明確而又穩定的邊界,若是遇到女真人倒也還好,若是遇到遼人,麻煩就大了。
即便知道這件事會成,但這一路上,也說不清楚。
倒是時間不算長,誤不了蘇武什麼大事去。
蘇武在思索其中,李良嗣立馬又說:“也不必這麼多人,總管帶一百騎隨我上船足矣,人多反而累贅,快去快回就是。”
蘇武還在思索什麼?
走這一趟,他自己能有什麼好處?
當然,立功是好處之一,但這對蘇武此時此刻的需求而已,並不主要,還要有點什麼好處才是……
蘇武想到什麼?
馬!
宋遼之間走私來去,遼人其實管製得嚴格,但若是這回真去通了海路,走過一回……
如今女真正在崛起,本就是宋金之盟,找金人買馬,那是不是簡單許多?
那是不是隻要談好價格給得起錢,隻要女真人有,買多少都不算事?
女真人的日子,其實很苦,苦不堪言,女真人本是在遼國勢力範圍之內的山林漁獵民族,是受遼人政權統治的山林部落。
以往遼人欺壓女真人,那也是與對待畜生沒有什麼區彆,契丹人還有一個專屬名字,叫做“打女真”。
女真也分生女真與熟女真,熟女真就類似於順民部落,乃至也幫著契丹人欺壓其他的女真人。
生女真,便是真正在山林裡刨食的部落,他們有各種毛皮,各種人參山貨,乃至也出一些珍珠之類的東西。
契丹人“打女真”,大概就類似用一個破鐵鍋,換走人家一車的貂皮虎皮熊皮,與搶劫無異,乃至也直接動手去搶。
也把許多女真人抓去販賣之類。
許多女真部落,也就著實活不下去了,十幾個部落聯合在一起,也不過三千壯丁左右,便是木棒子一舉,與遼人乾起來了。
哪裡知道,遼人不太經打,這般一打吧,打得遼人是節節敗退,前兩年,遼人天子還率領大軍禦駕親征,倒是達到了一些反撲的效果。
奈何遼國國內又有人趁機叛亂,無奈之下,遼天子又隻能帶著大軍回頭平叛,女真人喘了一口氣之後,慢慢站穩了腳跟,雙方在北邊,互相都有攻伐,女真人局勢慢慢也好起來了。
這些消息,傳到大宋來,其實很慢,但而今,宋人也慢慢知曉了遼國北方當真有了一個大敵。
其實蘇武是在分析眼前局勢,此時此刻的女真人,從來不是宋人的敵人,乃至女真人也從來不把宋人當做敵人,他們甚至都從來沒有見過宋人。
他們此時,還是在反抗殘暴統治者的道路上,正在奮力為自己的生存與自由鬥爭。
所以,此去若真是順利,買馬這件事,必然不難,甚至還能用船去走私許多物品,女真人那些貴重皮毛人參之類,到得大宋,那都是天價之物。
大宋的一匹布,一鬥米,一斤鐵,到女真去,那也是值錢。
這一趟,當真可走,冒險也值得一試,馬,此時女真人並不缺……
這路若是走得通,許多事,蘇武都難以想象。
一兩個月的事……
蘇武想得許多,一旁的李良嗣便是來問:“蘇總管莫不是怕了?”
這不是正經的軍令,是童貫的安排,也沒有正經軍令下來,李良嗣似乎還真怕蘇武不願去。
李良嗣其實心中也對這一趟海上之行沒有什麼底氣,隻管也是提頭賣命走一遭。
蘇武卻是忽然點了頭:“我隨你上船!”
“好,蘇總管果然悍勇之輩也,一言為定!”李良嗣陡然有幾分激動,便是有蘇武在旁,隻感覺心中立馬多了幾分底氣,有了無數的安全感。
“家國大事,童樞密看重親點,豈敢惜命貪生?”蘇武如此一語,場麵話,蘇武從來會說。
“好,童樞密沒看錯人,我也沒看錯人!”李良嗣當真激動,又說:“可惜沒有酒,不然今夜,定與蘇總管痛飲幾盞。”
賣命的活,有人真願意隨他一起去,這種感覺,可以想象。
“但我要回一趟東平府城裡去,要挑選精銳,安頓一下後事,隻管再隨李兄弟前去赴死!”蘇武要做一些準備了,帶人帶錢。
安排許多事,既然是走商道,那就要有個安排。
這件事太大,蘇武甚至覺得自己麾下這些人,不夠用了,也想起了盧俊義,以往就想過要帶盧俊義也賺些好處。
這回,更也想把盧俊義帶著一起去,這路若是真走通了,往後這件事,可以托付在盧俊義之手,他來負責這件事,再好不過。
便是也要去信,讓盧俊義快馬加鞭到萊州來彙合,剛好趙明誠就在萊州當知府,也好走動。
“你自去,我不等你,你隻管來追我就是,隻要一百騎,人多了也怕船隻不夠。”李良嗣如此一語。
蘇武笑問:“李兄弟就不怕我這一去不回了?”
“那算我看走了眼,也是童樞密看走了眼。”李良嗣如此來答。
“好,定來相會!”蘇武點著頭。
回去運錢,大宋的錢,在哪裡都能用,不說遼國能用,連東南亞都能用,乃至到得阿拉伯那一邊,宋朝的銅錢依舊能當錢用。
便也是大宋海貿發展得好,泉州廣州那邊,印度人阿拉伯人波斯人一大堆,乃至還有歐羅巴人。
也帶一些布帛,糧食,想來此時此刻,女真人最是缺衣少食,因為他們起兵之後,這些東西,全靠搶,搶得到也好說,搶不到便也難。
“事不宜遲,我這就走了!”蘇武不多等,往南回東平府,好在才從陽穀縣出發兩日,剛剛過得東平府城不遠。
隻待天亮就入城,也要見一見程萬裡,隻說此去,要一兩月才回,便也不知什麼差事,回來再說。
再去營中點人,一都親衛自然帶走,便是武鬆、魯達,乃至楊誌也派人去知會他,讓他打馬快來。留得林衝與祝龍等人坐鎮城內……
欒廷玉也帶走,欒廷玉也有大用,登州有他的熟人,到時候有時間,順路聯係一下。
再派快馬去信大名府,讓盧俊義趕緊快馬追來,去萊州相會。
此番便是眾人一心搏一條大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