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身邊之人來答:“相公,跳進去了呢,一個接著一個,都跳進去了。”
黃皓一臉不可置信,左右去看眾人,都是出錢的金主,也都看得目瞪口呆,隻覺得神乎其技,怎的賊人這壕溝寨柵,好似無物一般?
竟是軍漢一個個如履平地,說進去就進去了?
黃皓左右來說:“諸位,諸位看到了吧?拿了賞錢,就是不一樣,這賣命錢,不虧吧?”
眾人連連點頭:“不虧不虧,當真賣命呢,東平府真有好軍漢。”
“是啊,那蘇將軍,還真不同一般……”
“嘿……這這這……這賊人也不經打嘛!你們看你們看……”
看什麼?
先陷陣先鋒,入賊營,鐵甲在身,長刀在手,殺人不過砍瓜切菜。
賊人凶也不凶?倒也有那凶的,當真敢來拚命,跳進來的人還不算多,便是往前去湧。
隻管看那跳進寨子裡的軍漢,一柄碩大的樸刀,橫去一揮,就是兩人身首異處。
還有凶的賊人沒有?
賊人們馬上清醒起來了,衝上前的腳步也止住了。
再抬頭看看,看那鐵甲軍漢,爬滿寨柵,前赴後繼而來,不斷往寨子裡麵跳,有跳得快的,高高就躍,又跳得慢的,先順著樹乾滑下一些,再跳。
就是沒有個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有那大賊呼喊:“兄弟們,不要怕,衝上去,把官軍趕出去!”
“兄弟們,衝啊!”
“兄弟們,臨陣不前,立斬!”
兄弟們也衝,隻看那進來的鐵甲軍漢,已然不少,開始列了軍陣,緊密在一處。
兄弟們左右看了看自己身邊之人,腳步往前而去。
卻是腳步才慢慢起,對麵鐵甲,有那軍將一聲呼喊:“向前!”
鐵甲哢哢哢往前來,不快,卻是腳步鏗鏘有力,聲音聽得便教人心中一寒。
卻是眾賊身後有壓陣之人,也有督戰之人,拿著長刀左右驅趕。
這便是戰陣,壓陣督戰,是標配,不論宋遼,都是如此,如今梁山,也算學到了精髓。
無奈之下,眾賊向前,瞬間與那鐵甲接觸上了,哪怕腳步畏縮,刀槍試探,卻也真就衝上前去了。
鐵甲人,邁著不快的步伐,緊密著不大的陣型,兵刃也揮得不快,隻管一下一下,腳步往前一下,兵刃也往前一下。
霎時間,鮮血迸濺,哀嚎也起。
鐵甲軍漢,真如那鐮刀收麥浪,敵人兵器來,不躲不避,隻管兵刃一下一下去,不快不慢,勢大力沉。
將台之上,蘇武穩坐,慢慢點頭,有了幾分滿意,起了身。
朱武來說:“將軍就不必上前去了。”
“我坐不住,就是去看看……”蘇武答著,已然往將台而下,翻身上馬。
朱武便也上馬來跟,許貫忠也跟在左右,一彪親衛自不用說。
朱武也還有笑語:“將軍莫不是也想殺幾賊?”
蘇武笑答:“哈哈……我不入寨,隻管帶騎兵左右去巡,且看賊人逃是不逃……”
朱武便答:“賊人自是要逃的,將軍還是忍不住要親自去掩殺。”
這說得……蘇武回頭想了想,此言何意?
倒也是讓朱武說著了,蘇武就是手癢心癢,就是忍不住想帶兵往前去……
難道朱武之意,是說蘇武不該如此?往後不能如此?
蘇武回頭看了看朱武,朱武便是臉上帶笑,也不說明。
許貫忠在旁,也來說:“將軍,朱虞侯之意,太直白不過了……”
蘇武把馬一勒,就問:“那秦王李世民上陣,不知多少次身先士卒而去,有何不可?”
許貫忠來答:“將軍,無甚不可,但分場合,若是敵強我弱,生死一搏,秦王殿下便是從來身先士卒而去,親自打馬衝鋒。但不到那生死一搏之時,秦王殿下也不會隨意冒險,冒險之事,定要有的放矢,該冒險之時,定是不能怯懦,不必冒險之時……將軍自當穩坐。”
蘇武想得一想,有些沉默,是這許貫忠真說得有些道理。
卻聽許貫忠繼續來說:“將軍如今,不比頭前了,將軍如今是許多人的身家性命,是許多人的前程所在,若是一場戰役,能危急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與前程,那便是將軍搏命之處,若不是這般,將軍萬萬不能輕易犯險,此便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朱武看了看許貫忠,點了點頭:“將軍,正是此理,不是生死大關,將軍萬萬不能有任何犯險之處,此為良帥,此便是對兄弟們負責。”
蘇武左邊看看是許貫忠,右邊再看是朱武,便是頭一點:“二位言之有理。”
蘇武把馬一轉,隻回那將台再去坐,也有話語:“著欒廷玉楊天二人領麾下騎兵去……”
自有令兵飛奔往不遠處早已列陣多時的騎兵去。
蘇武座後,那朱武與許貫忠二人對視了一眼,朱武笑著點了頭,許貫忠也笑著點了頭。
隻看那賊寨,已然不知衝進去多少鐵甲兵,寨門之處已然奪下,便是源源不斷的軍漢魚貫而入。
那輕騎左右,一邊五百,繞著小山崗在奔。
寨子裡,早已是殺得人仰馬翻,一片一片收割而去。
賊人之中,壓陣也好,督戰隊也罷,一潰之下,如決堤之水,都往後寨去奔。
密州城頭之上,不知多少人看。
黃皓嘿嘿在笑:“這支軍馬,當真威武。”
也有人答:“唉……賊人看似勢大,人多勢眾的,不過爾爾,一擊就潰。”
“怎麼?你還想著花錢不值呢?是這彪軍漢有本事,花得也值當,就這麼著了。今夜安心睡個好覺了……”
“花得值花得值,我哪裡說花得不值了。”
“看似就要大勝了,這般殺賊,看著倒也教人舒爽,錢自是不能再給了,是不是……備些酒菜之類的勞勞軍?”
黃皓來答:“我看行,備些酒菜吧,隻待他們收兵回營,諸位一起,同去勞軍。萬一若是來日還有賊寇來犯,那蘇將軍座下的軍漢,便也更願來救。”
“好好,諸位,便差人回去,各自多備一些酒菜,這倒是要不得幾個錢去。”
眾人已然開始吩咐,身邊也多有隨從,卻是那打仗也還要看,看得還是很舒爽,賊人剛來的時候,倒是有過幾番耀武揚威。
嚇得眾人那是瑟瑟發抖,而今再看,土雞瓦狗爾,豈能不是舒爽?
就看那賊人已然出寨要逃,更看官軍騎士來去如風,四處掩殺,遠遠看,倒是精彩得緊。
當然,也不能近前看,近前看隻怕不知嚇得多少人夜裡噩夢。
便是遠觀隻如看戲,近瞧全是血腥。
將台之上,蘇武忽然問了一語:“這賊人是多殺為好?還是少殺為好?”
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便是座後兩人,許貫忠與朱武又是對視,朱武比手作了個請,許貫忠也比手作了個請。
蘇武見久不得言,轉頭看了看二人,笑道:“我隨口問問,你們二人,隨便誰來說說就是……”
朱武開口:“許先生新來,便讓許先生來說。”
蘇武便答:“好,許先生來說。”
許貫忠點了頭:“那就隨口一說,將軍隨便一聽……那賊人啊,以名聲招攬賊眾,而今,賊人越來越多,他累於名聲,也不好拒得,隻管是來者不拒,所以,短短時間,招得如此之眾。若是錢糧極多,賊眾自是多多益善,若是錢糧不多,賊眾自是越養越是累贅……”
“許先生還沒答問題呢……”蘇武笑問。
“這就來答,且看將軍是想幫著賊人精簡人員呢,還是要讓賊人多些累贅靡費。”許貫忠答完了,去看朱武。
朱武也點頭,接了一語:“許先生答得好。”
蘇武也笑:“答得太好,那就幫他們精簡一下人員吧……如此,賊人還能撐得長久一些。”
五萬大賊或者三萬大賊、兩萬大賊,對於朝廷來說,其實是一樣的,乃至對於高俅來說,也沒多大區彆。
但對於梁山自身來說,卻是區彆甚大,攏共那高唐州一番劫掠,已然就是坐吃山空,錢若隻用來養人,那養多了就真是累贅,也並不能真的增長實力。
錢若不止用來養人,還用來置辦兵器軍械,那才是真正增長實力。
許貫忠明白了,卻是心中也有驚駭,要讓賊人撐得長久一些,這便是其中謀略和盤托出了。
許貫忠說得一語來:“將軍大才也!”
蘇武笑笑:“先生才是大才,一語便能猜出詳情。”
“將軍,我倒是覺得,那個賭約,興許將軍勝率越來越大了。”許貫忠如此一語。
“何也?”蘇武問。
“許是我真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一些未來……也是將軍所言,人過於透徹並不是大智慧,此言有理。”許貫忠認真來答。
“有先生同路,人生幸事。”蘇武也認真非常。
許貫忠歎了一口氣:“興許……要可惜一番了,可惜我那尋到的山清水秀之處,其實那裡住著,當真教人心曠神怡。”
“哈哈……不可惜,勞逸結合嘛,想住的時候,就去住住。”蘇武心中大好,一錘子買賣,已然要成了。
興許,已經成了!
許貫忠卻苦笑:“怕是將軍放不得人走呢……”
“放,一定放,衙門裡上值還有休沐呢,豈能沒有空閒消遣?定然會有。”蘇武拍著胸脯說。
許貫忠便也不答話了,隻管苦笑,心中大概也想,蘇將軍的話可以信很多,但這句,存疑,不可深信。
蘇武起身喊軍令:“命輔兵出營,開始救治傷員,更是收攏屍首,把賊人屍首都堆在那密州城門一二百步之處,好教他們知道,二十萬貫錢,他們花得不虧,這是個良心價,下次可沒這個價了。”
令兵再去。
賊寨之中,戰鬥已是尾聲,千騎掩殺,也是漫山遍野越來越遠,鳴金之聲,久久不來,自就是殺個三四千級才能罷休。
三四千具屍首,一輛一輛的車駕往那密州城門去堆。
那城樓之上,哪裡還有人看?都是捂著眼口,轉身下樓去。
連那知府黃皓,都是一臉便秘,轉身而下。
卻是還要勞軍,還要過那城門……那一路鮮血在滴落,到處都是血腥升騰之氣,著實令人作嘔。
這位蘇將軍,這是乾啥……都知道了,二十萬貫,不虧不虧。
黃皓也還知道,自古戰場大勝,築京觀之景便是常有,但畢竟那是史書裡的東西,真就活生生讓人見到了……
隻待鳴金聲來,眾多軍漢各自歸營,便是勞軍去,坐車去,車窗緊閉,當真不願多看一眼。
入軍營裡,到處是軍漢在洗刷,洗刷的是自身與甲胄兵刃上的血跡。
一個一個的軍漢,爽朗在笑……
酒也來,菜也來,有那一個醜陋軍將喚作杜興,帶人來接收並去分發。
中軍大帳,擠得滿滿登登,眾人皆是笑臉,寒暄來去,拱手來去。
蘇將軍頻頻來回:“我輩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多謝諸位盛情。”
“多謝多謝!”
“將軍這是哪裡話,我們都在城頭上看著呢,將軍麾下軍漢,當真悍勇,實屬罕見!”
蘇武隻答:“有了賞錢,自然悍勇,豈敢相負?”
“嘿嘿……”黃皓來笑,站在蘇武身邊,隻管來說:“將軍放心,我這裡的奏報,必是一五一十,將軍之功勳,定是詳細清楚。”
“多謝黃相公。”蘇武再是一禮。
卻是門口一騎飛奔而至,馬蹄陣陣,那人翻身下馬,衝進營帳,二話沒有,便是呼道:“叔父,大事不妙!”
正是燕青,蘇武眉頭一鎖,心中一緊。
隻看左右之人,燕青收了本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蘇武開口:“直接說!”
燕青滿臉大急:“萊州,城破了!”
“什麼?”蘇武隻覺得兩眼一黑。
這他媽是什麼事?
趙明誠不會是沒收到我的信吧?我說了啊,我會最快速度來救,緊守城池高牆就是,那城池高牆,豈能那麼簡單爬得上去?
“怎麼破的?”蘇武再問,心中已然有猜測。
燕青有些支支吾吾:“是那……是那……趙相公……”
“說啊!”蘇武厲聲來問。
“那趙相公,棄城而走了,滿城的百姓,跟著也逃,軍漢更是一片混亂,賊人一到,就入城而去,乃至四處去追……”
燕青終於說清楚了,也是一臉痛心,這叫什麼事?
其實,這不算什麼事,方臘而起,瞬間席卷州縣數十,就是不知多少官員望風而逃,若是每個州縣,都能緊守城池,方臘又何以瞬間席卷幾十州縣?
女真入寇,便也是這般,不知多少州縣望風就破,那老宗澤便是其中異類,小小官職拚命抵抗。
蘇武其實心中有僥幸,人嘛,驚慌失措可以理解,但隻要穩住心思,當是能有一些勇氣的。
對不對?是不是這個道理?
沒想到,不對,不是這個道理,怎麼鼓舞激勵,趙明誠竟還是棄城而走。
這是為什麼啊?
蘇武不能理解,隻因為蘇武身邊之人,都沒有這樣的,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哪怕是程萬裡,他雖然貪生怕死,他也還躲在東平府城中,而不是嚇得屁滾尿流就逃得遠遠……
或是程萬裡得到一個機會不容易?
而趙明誠自小生在高門大族?
蘇武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完全不能理解。
隻看在場眾人,已是一個個麵如死灰,城池一破,那當是何等慘狀?若是這密州城破了,又該是何等慘狀?
眾人皆去看那黃皓,好在好在,自家知府,並沒有棄城而走。
更也好在,蘇將軍來得真快!
就聽蘇將軍一聲大呼:“擊鼓,聚兵,開拔!速去萊州。”
令兵立馬出門,蘇武卻是又問一語:“秦總管呢?不是讓他先去救援濰州萊州嗎?”
燕青便答:“秦總管還在濰州……濰州也起了賊。”
濰州密州,萊州登州。
蘇武一聲歎息,拱手與黃皓一禮:“相公恕罪,戰事緊急,著實招待不得了,諸位,自回,失禮失禮。”
黃皓也拱手點頭:“戰事為要,戰事為要,將軍速去就是!”
蘇武一點頭,出中軍大帳,便是大呼:“來人拆軍帳,快!”
蘇武已然急得不行,急很多事,截住盆滿缽滿的賊寇,找到趙明誠與李清照,乃至這事可怎麼收場?
程萬裡那背鍋之計,趙明誠啊趙明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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