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話語,自是童貫可評。
其實這個問題很嚴重,全國上下,也不過一百二十萬禁廂,這十三萬大軍,主要都來自河北河東京畿之地,便也就是中原之地。
這麼一戰一敗塗地,軍心渙散不知幾何,來日童貫還要再攏這些人上陣打遼,這般軍心……
童貫豈能不憂?也是童貫頭前想差此事,便是覺得這般大軍上陣,高俅打不贏,打不破那梁山,隻想著是那山寨攻不進去,但也萬萬不至於一敗塗地。
沒想到,高俅真就能拉這麼一大坨出來,真就能一敗塗地。
這般事的影響很遠,這就是童貫頭疼的地方。
但也看看當麵,看看蘇武與眾多軍將,童貫心思又定幾分,好在還有眼前這一彪,若是再勝,軍心當是可用,來日定要調撥在手,算是多有個倚仗。
“吃酒……”童貫抬手左右致意。
眾人自是謹小慎微抬杯去迎,這酒宴,並不如何開懷,便是因為頭前程相公也是謹小慎微模樣。
倒是蘇將軍多了幾分爽快,還答話語:“兄弟們,此杯,隻敬樞相之信任,上陣殺賊,當是一往無前。”
“一往無前!”眾多軍漢齊聲一語,一飲而儘。
童貫看得哈哈就笑:“好好好,好軍伍,再來一盞,我回敬爾等,願爾等立功無數,前程遠大。”
說著童貫便是先行一飲而儘,蘇武起身,眾人連忙跟著起身,也來一盞。
童貫還有話語:“閒言不說,我自老邁,六十五六了,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我當打馬與你們一同上陣,卻是而今啊,不中用了,隻能在這城中等著你們凱旋,莫怪莫怪啊……”
蘇武立馬來答:“樞相一來,我等軍心振奮,豈敢讓樞相領兵上陣?那要我等還有何用?”
不論童貫是什麼心思說了那番話,蘇武都得場麵話語來答。
“坐坐坐,都坐,你們不怪我就好啊……”
蘇武看了一眼魯達,魯達便也說話:“末將本出自西北小種相公門下,昔日裡樞相之威,早有耳聞,今日再見,足慰平生!”
隻道魯達是阿諛奉承?
還真不是,正是魯達心中所想,那西北種相公,豈不就是昔日裡隨著童貫一起上陣的軍將?
那時候的童貫,是真咬著牙犯過險,也不作假。
也因如此,曆史上童貫在女真犯境的時候,童貫真能調來西北之人效死,種師中真能力戰而亡。
童貫甚至還能在危急時刻,派人往西北再招兵,五千棒小夥,說來就來,便是捷勝軍,後來再要兩萬,說招就招。
當真是人的名,樹的影,號召力不是作假。
隻奈何,這些人,最後成了護著童貫逃跑的護衛,年輕童貫與年老童貫,當真是兩個人。
便也不知,此時的童貫與年輕的童貫,是不是已經成了兩個人呢?
人心難測。
一場酒宴吃罷,程萬裡直接把童貫迎到後衙去住,便是住的他自己的家。
蘇武也知,大戰將近。
這梁山,最後到底怎麼弄呢?
反正,蘇武心中,宋江必死!
其他人,死活不重要……
倒是有那麼一個小小派係,蘇武動了一些小心思……
也不多想,也沒那麼重要,就看到時候什麼情況了。
軍中再巡一番,回家去。
如今,那孟玉樓的宅子,蘇武心中想的就是回家去。
隻奈何,家中無有了女主人,便是這事,越琢磨越不對勁。
坐在孟玉樓常常擺弄茶具的桌前,蘇武喊得一聲:“宗鐵?”
小子飛奔就來,拱手一禮,滿臉是笑:“誒,我在呢。”
“你嫂嫂……怎的去陽穀縣這麼久還不回來?”蘇武問。
“啊?我不知……”小子當真不知。
“那她走的時候,可與你留了什麼話語?”蘇武再問。
“嗯……嫂嫂說,說她此去可能許久不回,讓我好生讀書,莫要闖禍,要聽話,聽將軍的話……”
“還說什麼?”蘇武就是覺得不對勁。
“嗯……又說,若是一直不回來,到時候會差人來接我……將軍,是不是你們鬨了脾氣啊?”
“你還知道鬨脾氣呢?”蘇武苦笑,又說:“就是沒鬨什麼脾氣啊,若是鬨了脾氣,那不也知道怎麼回事了嗎?還來問你作甚?”
“那……嫂嫂還回來嗎?”這小子,其實精靈得緊。
“當然回來,怎麼會不回來呢?”蘇武點著頭,卻還是沒鬨明白,莫不……還是那日程小娘與她說了什麼話語?
又想今日童貫馬背上閒聊之語。
這些事,該不該聯係在一起去想?
“把你那些紙筆拿過來,我寫信。”蘇武吩咐楊宗鐵去。
紙筆來了,楊宗鐵磨著墨,蘇武抬筆來寫,內容不少。
講得一個故事,說有一家人,大婦善妒,趕著妾室遠走。
又說一個故事,說有一家人,大婦良善,妾室高明,妾室為了鬥那大婦,無事自己就遠走,隻為主人回來與大婦爭吵。
還說一個故事,也是一家人,大婦良善,妾室也良善,妾室怕大婦不喜,與主人爭吵,便主動避讓遠走……
三個故事,就問,到底是哪個故事?
其實,三個故事,是在告訴孟玉樓,如果真是這種故事,那這麼做,其實不妥,會鬨出很多誤會,乃至家宅不寧……
如果不是這種故事,那還能是什麼故事呢?那就要孟玉樓給個交代了,到底是哪個故事?
蘇武已然是絞儘腦汁了,家事怎的也這麼麻煩?怎麼也要這麼絞儘腦汁去處理?
再寫個故事吧,還是一家人,團結一心,各出其能,便是全家蒸蒸日上,日子越過越好……
寫完,蘇武最後還有話語,又要出征,正是蘇武用命之時,當歸……
賣個慘吧,話語深意,若是不歸,一旦他蘇武上陣有個三長兩短,這般天人永隔,豈不遺憾終身?
家庭與事業,都麻煩,都要用心。
寫完之後,隻待墨跡乾透,楊宗鐵又尋來信封,出門去喊人來,這信就送出去了。
長夜漫漫……孤枕……算個什麼事?
蘇武聞著被褥香,起身來,出門去,回了軍中,軍中議事廳裡,以往有一個床鋪,隻管往那一趟。
被二郎瞧見了,隻管來笑:“哥哥,怎的……”
“來,隨我坐坐……”蘇武起身來,武鬆坐在床邊。
蘇武再說:“二郎啊,如今,兄弟們算不算奔了個前程?”
“怎麼不算?我一個街邊浪蕩人,而今裡,朝廷正兒八經的六品校尉,頭前回家去,兄長拉著我祭奠父母,那是說得涕淚俱下,我自榮耀得緊呢,這般前程還有何言可說?隻管跟著哥哥奔就是!”
武鬆也有幾分激動,說起話來,眉飛色舞。
“不止你一個,這麼多人呢……”蘇武歎息一語。
武鬆激動立馬就止,皺起了眉頭:“哥哥莫不是心中難安?莫不是哥哥覺得累了?”
蘇武搖著頭:“倒也不是累,是擔憂許多,這前程一奔,就停不下來了,就好比你們都跟著我,我若停下來了,你們又怎麼辦呢?我若萬一死了,你們又怎麼辦呢?”
“啊?”武鬆哪裡想過這種問題,卻是這問題一來,他又聽得懂,隻管來說:“哥哥怎麼會死呢?便是我死頭前,也不會讓哥哥死。”
“不是這話啊,前程自是越大越好,但是越大的前程,越多的無奈,越多的麻煩,興許你不懂……”
蘇武如此說著,便是慢慢預感到了許多事,以前不真切,隻當是夢一般去想。
而今,真切了許多,是童貫帶來的這份真切,便是壓力更大,麻煩更大,這般大宋朝,該怎麼去做呢?
與程家小娘成親,此時蘇武並無什麼排斥,也慢慢知道程萬裡興許為這件事用心良苦極多,更也照顧著各方臉麵。
那童貫話語,說得更好,甚至也讓蘇武體麵非常,也給他蘇武留了空間,哪怕蘇武不願,也無甚大礙。
這般,蘇武其實感動。
蘇武有那“大丈夫豈能鬱鬱久居人下”的心思,也篤定這大宋,救是救不回來的,是根子裡的爛,唯有打破去重新來。
但就是這些事,才是最麻煩,前路不知幾何……
越真切了,越讓蘇武有些無所適從……
士大夫的麻煩,那是橫亙而來的一座大山。隻道隻有士大夫的麻煩?
武夫其實也麻煩,不說其他,就說西北那些人,乃至背後刻著“精忠報國”的嶽飛,嶽飛是武夫嗎?
是,但從來不是,嶽飛心中,有那最堅定的儒家士大夫之念,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嶽飛才會那麼死。
嶽飛隻是個代表。
有宋一朝,真是把人教化馴化到了極致,不是說不好,家國大義,怎麼都好。
隻是對如今要把日月換新天的蘇武不好。
這般亂事將至,不知多少人死得毫無意義……
乃至蘇武要行什麼事,又不知多少人要死在其中,這要一份大決絕,冷靜理智到極致的冷血無情。
其實蘇武知道,自己多少是個矯情人,得改,得大改!
其實,煩悶不已。
武鬆聽得懂蘇武的話語,但並不能懂得蘇武內心這些,他隻管來說:“哥哥何必自擾?隻管奔著前程去,兄弟們跟著哥哥,那自是百死無悔,隻管奔一步看一步。”
“你這話啊,還真能安慰到人,哈哈……睡了睡了……”蘇武擺著手。
“我想來,就是這麼簡單,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男兒提了刀,隻顧就向前!殺人也好,被人殺也罷,便是怎麼都不枉活一遭。”
武鬆竟是有一種大通透,話語聽得蘇武都愣了愣,隻管誇一語:“說得好,睡,同睡在此。”
武鬆那自不矯情,脫了鞋襪外衣,隻管一躺,躺下就睡著,鼾聲不大,平穩非常。
似是這鼾聲也好,能讓人平靜,蘇武便也很快進入夢鄉。
隻待大早而起,兄弟二人,校場就去,武鬆打熬力氣,也打馬奔馳,步將早已也成了騎將。
蘇武長槍來去,也練刀,自也打馬來去。
天色漸明,燕青奔馬而回,直來蘇武身邊:“叔父,梁山眾賊又開始陸續出山了!”
蘇武接過李成遞來的布巾,擦了擦汗:“細說。”
“陸續在出後山關隘,往南往東,不知幾何,源源不斷。”燕青言簡意賅。
“往南往東……徐州,沂州,淮陽軍……乃至海州……”不知多少輿圖,早已刻在蘇武腦子裡。
便是再說:“你速速盯著再探!”
燕青不多等,轉身打馬又去,便是做上了這份辛苦活,還放不了手了。
蘇武隻管往那府衙去報。
不在班房,是那後衙小書房,童貫與程萬裡都在。
聽得稟報,童貫就問:“子卿啊,你先來說說……”
蘇武自就來答:“樞相,想來……那賊人也知道樞相已然到得東平府,此又是上次四處出擊之法也,想來也是看能不能打破州府城池,便是想著讓樞相臉上無光,在朝廷上受人攻訐,此其一也!”
“其二呢?”童貫一邊點頭一邊來問。
“其二,就是賊人錢糧難繼,定還有一個真正目標,聲東擊西之法也,便是要解錢糧之困。”蘇武再答。
童貫老神在在,自有點頭:“可還有其三?”
“其三,賊人也想借官軍之手,消耗丁口,精簡人員。”蘇武已然答完。
童貫也說:“當是沒有其四了,隻問,如何應對?”
蘇武聞言,卻是又道:“樞相容稟,還有其四,其四,便是賊人也想掌握主動,不想讓咱們再重新慢慢部署,想要讓咱們疲於奔命,難以輕易達成謀劃之事。”
童貫稍稍一愣,笑著來答:“不錯不錯,當真是麵麵俱到,事事精細,你自繼續來說這應對之法。”
蘇武看了看程萬裡,且看程萬裡說不說話,程萬裡稍稍抬了下巴,示意蘇武繼續說。
蘇武便答:“回樞相,此番,萬萬不能被賊人牽著鼻子走了,樞相既來,那定是要一錘定音,與其分兵去救各路州府,不如先把陣勢擺到梁山賊寇老巢去,便也是圍魏救趙之法。”
“豈不倉促?那梁山後山關隘險要,我雖然未親眼看到,便是諸般軍報都如此來說,那打關隘,便是損失慘重,不打,賊人又是有恃無恐。”
童貫當真知兵,這點不假。
“不打,隻管著匠人圍困關隘,不斷打造器械,雲梯車石砲架轒轀車,隻管大興大造,皆擺在關隘之前,讓那些賊人都看看真正攻城大戰之準備,賊人從未見過這般架勢,便把這架勢擺出來與他們看看,若是如此架勢,賊人定不能再是那般有恃無恐了。”
蘇武說得認真非常,隻管看童貫不斷點頭。
便是再說:“想來賊人此去東與南,不過疑兵,便是他們知曉,但凡我軍一動隨去,定是破不得州府,那麼賊人真正目標當不在東南州府,怕還是那曾頭市。”
“怎的篤定是曾頭市?”童貫又問。
蘇武便答:“曾頭市是梁山賊寇之大仇,那頭領晁蓋就死在曾頭市,有報仇之名是其一,曾頭市寨牆低矮,賊人並沒有太多真正的工匠可用,擺不出咱們這般攻城之勢,所以當是會選曾頭市這般好打之處,那曾頭市錢糧極多,正是賊人所需。當派一直驍勇在曾頭市痛擊賊人主力精銳……即便不是曾頭市,派一支人馬往北去,總是有備無患。”
“鵬遠啊,子卿,可獨當一麵也!”童貫欣慰非常,笑著來說。
程萬裡便也來笑:“恩相心知,東平府能有今日之局,多仰賴的是子卿……”
“哈哈……就依子卿之策,調撥大軍,出征!至於那東南州府……”童貫眉宇一獰,再說:“誰城破,治誰重罪!我老是老了,卻還頂得住事來,破一二城去,天子當也不會怪罪。”
這是蘇武沒說的話,就是東南州府,不管了,也管不過來了,真讓賊人劫掠了哪個州府,有罪名,天塌不了,童貫親來,還頂不住這點事?
此番,就是要先困住梁山,隻待後續部署一一到來,便是也讓賊人哪怕劫得糧草,也不能安然歸來,這便是釜底抽薪之法。
宋江吳用,哪裡知道,大勢變了,官軍蘇武的思路,也完全變了,隻當還是以往,蘇武會焦頭爛額去當那縫補匠?哪裡漏水補哪裡?
現在漏水,自有人補,不必蘇武再當縫補匠了,蘇武要命來也!
終究是縣押司與村學究之輩……
蘇武拱手一禮:“末將這就去擊鼓聚兵!”
隻看蘇武雷厲風行而去,童貫歎息一語:“鵬遠啊,昨日之事可再問了問?此事,可容不得拖遝了,來日啊,你也當隨我去那燕雲之處,那一程,才是你真正扶搖之路啊……”
(兄弟們,新的一個月了,萬萬不要嫌我煩,月尾月頭這幾日,總是要求一求票的,隻看撐到哪日請假,一定會提前來說,我真的愛這份差事,也愛生活,也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