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武知道,兩位軍師話語很有道理,但他而今就是忍不住,手癢,好似有癮一般。
下次一定聽軍師之語,下次一定!
卻是蘇武左手,還有一人,沒羽箭張清,他也換了一批披甲健馬,卻是身後並無親軍,隻一人隨著蘇將軍來衝陣。
滿心憋著勁,手已然摸在腰間袋囊之中,袋囊之內,是一顆一顆掌心那麼大的圓形硬石,五指一握,便是在手。
賊騎已近!
張清還下意識看了看蘇將軍,其實看不清什麼,那鐵兜鍪把蘇將軍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為何要去看,就怕蘇將軍注意不到自己出手的效果。
卻聽蘇將軍忽然一喊:“張總管,來一手!”
張清大喜,蘇將軍在看,手臂往後一甩,往前去送,手中硬石便是飛舞而出,快速非常。
張清口中還有話語:“著!”
“嘭!”
當真說著就著,三十來步外,一個賊騎腦袋一頓,說倒就倒。
“好絕技!”蘇將軍當真來誇。
張清更是大喜,硬石又摸一塊在手,再喊:“著!”
十幾步外,又落一賊,蘇將軍還有簡短一個字:“好!”
也是來不及說話了,已然接敵,蘇將軍亦是了得,隻管那長槍在腋下而去,一進一退,便是一人捅落。
隻看蘇將軍那腋下長槍,再進再退,又進又退……
眼前,幾個瞬間去,隻管賊人一個一個出現,儘皆落馬。
張清也是看得瞬間呆愣,卻是手在袋囊裡連連在摸,手臂不斷揮舞,甚至都不需要如何瞄準,隻管是飛石亂甩,便是打在甲胄之上,也是威力十足,甚至隱隱還能聽得那肋骨斷裂之清脆。
一陣而去,張清恍然之間,發覺自己好似絲毫沒有感受到壓力,前後左右鐵甲,竟是一個個了得非常,不知多少賊馬錯去,張清自己另外一隻手的長槍,竟是一次都沒有捅出去過。
不是張清不會捅,是好似都用不著他來捅,隻管讓他飛石去砸,讓他甚至有一種有條不紊之感,乃至還能讓他在馬鐙上站起來砸。
張清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般軍伍,真是好!
幾百賊騎錯過而去,張清站在馬鐙上回頭去看,賊騎四五百,便是一陣,大半馬匹上,已然無人。
看得張清是咋舌不止,再回頭來,不遠已然看到一個將台。
眾鐵騎打馬而過,張清看得一眼那將台,就看得那將台之上,一個儒生站在那裡發愣,呆呆愣愣動也不動……
就聽身旁蘇將軍有令:“把那儒生砸下去。”
距離已然有些遠了,張清哪裡還等,人更站高,手中硬石已然甩去,甩去一個遠遠的拋物線。
“哎呀!”那呆愣書生,先有哀嚎一語,才捂著胸前應聲而倒。
蘇將軍大喊:“兄弟們,隨我紮進去。”
“隨將軍效死!”呼喊整齊劃一,也不知是第一次這麼喊之後形成的慣例,還是有軍將私下專門交代過要這麼喊。
張清初次聽來,那真是渾身上下,隻覺得熱血沸騰,腳底板的熱血都往天靈蓋去湧,便是立馬連夾馬腹,隻怕衝慢半步。
就看那曾頭市的寨門早已洞開,一二百鐵甲騎衝殺而出,五六百曾頭市騎兵隨之在後,已然正麵衝入牆下賊陣。
那騎兵衝出之後,曾頭市裡,步卒也出,呼呼啦啦喊聲震天。
要紮進賊軍大陣,還得通過幾條壕溝拒馬之間不寬的通道,蘇武更是一馬當先在前。
馬匹稍顯擁擠,無處可避,蘇武座下踏雪烏騅寶馬,隻管邁開四蹄,哪怕頭前有那賊軍躲避不及擋住了去路,寶馬也隻管用披甲的胸膛去撞。
那賊人一撞之後,身形往前去飛,七八步外才落地,馬蹄帶鐵,踩踏而下。
嘎啦嘎啦,不知多少骨骼碎裂。
隻待眾多馬匹而過,那人全身凹陷,身體已然與那地麵平在一處,便是有那硬骨,也陷入了泥土裡。
身後不遠,是那將台,朱仝已然打馬而回,也不去追那官軍鐵甲,而是下馬去看蕭讓。
那蕭讓捂著胸口,口中隻有“呃呃”之聲。
朱仝抱著他問:“蕭先生,你可還好?”
“呃呃……”蕭讓被張清飛石擊中胸口,便是上下氣早已不接,麵如豬肝一般。
朱仝連忙去拍打他的後背,重重拍得幾番,蕭讓才猛然吸進一口氣去,口中發出聲音:“呃啊啊啊……”
隻待順來這口氣,蕭讓隻覺得胸口劇痛難忍,口中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快走快走!帶我逃命去也!”
朱仝歎了口氣,這書生,剛才明明叫他去避一避,他怎麼就是不聽呢?
現在知道要逃命去了?
朱仝把蕭讓抱起,送上一匹無主之馬,吩咐左右:“快把蕭先生帶到遠處去避。”
便有人牽起韁繩,打馬快走。
隻待做完此事,朱仝再看頭前戰陣,前後鐵騎在衝,那本是攻城的陣型,已然好似被切割一般,大亂而起。
朱仝不免又想起了頭前,那蘇武在梁山後寨,五百鐵甲騎,來去馳騁,毫無阻礙,便是萬人的大陣,也被他五百人攪得天翻地覆,一場大勝被攪成大敗。
又看今日,好似又要如此了。
何以……這鐵甲騎這般好用?何以蘇武麾下,竟是有這般一彪無當的馬軍?
再看曾頭市步卒也壓了出來,呼呼啦啦源源不斷,不知幾何……
朱仝又看身邊左右,四五百騎,與那蘇武鐵甲一陣,竟是隻剩下不到二百人。
這仗還怎麼打?
野戰對壘……就一定不能與蘇武野戰對壘,萬萬不能,以後,永遠不能!
中計也!
多少有些後知後覺,隻因為頭前沒有時間去想,此時才想起來,中計也!
蘇武奸計,好駭人的奸計!
唉……
敗了!朱仝知道,敗了。
梁山上下,幾萬人生死之事托付在手,公明哥哥抹淚相送,百般拜托,千般囑咐,萬般叮嚀……
到得此時此刻,皆付之東流……
這還能如何是好呢?
那出征的時候,朱仝也答了那話語,不成就提頭而回!
那就提頭吧!
朱仝上馬,大喊一聲:“走,隨我去殺敵!”
說著,朱仝一人打馬,已然奮勇而去,左右之人,相隨不少。
隻是朱仝一回頭去,那留在原地沒動的,竟是更多,當真許多人是一陣殺破了膽,怯懦了。
朱仝不看了,隻管悶頭打馬去,卻是也知,左右之人,倒是又有不少勒馬在停。
軍心……
沒了!
朱仝不是狠厲人,當真不去過問,願去就去,願逃就逃吧……
他自一人也去,不去又如何呢?
朱仝一邊打馬,一邊想得極多,不去,梁山末路也不遠,回梁山,來日不免也是被拿住,大賊受審,興許少不得千刀萬剮了去。
不回梁山,那義氣在前,如何相背?一人去躲,這又能躲到哪裡去呢?難道躲在那深山老林裡當野人不成?
這麼背義而去,怎麼得活?
想來想去,更是篤定,那就提頭吧!
隻看那官軍鐵甲騎在陣中亂攪,朱仝背後去追,竟是一時追不上,也是有自家脫陣的亂兵時不時擋住去路。
勒馬看了看方向地形,轉頭打馬,便是正麵去迎。
隻看得蘇武衝陣而出,去了不遠一處空地再集結,朱仝打馬便是去迎。
蘇武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騎,當真隻有一騎,不免也想起了那日渾人李逵。
蘇武隻看左右鐵騎已然攏定,再要衝陣,便讓這一騎淹沒就是。
卻是那一騎來得也快,當真就近了,蘇武正欲抬手再衝,定睛一瞧,竟是朱仝。
蘇武揚起來的手,沒有揮下來,而是嘟囔一語:“義氣好啊……”
暫且不揮手了,隻看那一騎越來越近,蘇武喊得一語:“張總管,砸他落馬,留點手力。”
“將軍要活的!”張清點頭,腰間一摸,其實飛石已然就要告罄,還有兩個,摸出一個來,飛石就去。
那朱仝也沒什麼言語呼喊,隻管悶頭來,已然就是那種悲愴無念,便是馬匹還在奔,他兩眼一黑陡然就落了馬。
張清是著實好用!
蘇武說道:“隻把他綁在此處。”
有家人下馬去忙碌,手腳一綁,上馬來:“上陣,今日,就要多殺!”
所謂梁山精銳,已然不必多留了,能殺多少就要殺多少!
多殺一個,那梁山山寨,就好打一分。
便也是怕這些人還會從水泊裡偷渡回寨,那八百裡水泊,水路是如何也不能封鎖得住。
“隨將軍效死!”便是一語,張清又是渾身起熱血,將軍揮手了,隻管打馬去衝。
飛石已無,張清一杆長槍,也是好武藝,捅殺亂兵,毫不費力。
隻待再有來去兩番,馬力將竭,便是回到此處歇馬。
那朱仝自是還在原處,他倒是也醒了,手腳被綁縛了,正在掙紮。
蘇武下了馬,走到朱仝身邊,先眺望了一下戰陣,賊人已然四處在逃,曾頭市出得四五千人來,正在追擊掩殺。
蘇武便是一屁股坐在地麵,就坐在朱仝身旁,朱仝倒是也不掙紮了,心若死灰躺在一旁,鐵盔裡流出的鮮血遮蓋了他一隻眼眸。
蘇武先接過李成遞來的水壺,猛灌幾口,才來說話:“朱都頭啊,真是世事無常,昔日一見,你我還算是相熟,那日我看你,也覺得你當真不差,卻也未想到,再見竟是這般。”
朱仝不說話語,隻低頭去,其實是心中慚愧,他何以願當賊去?
蘇武再開口:“來人,解了綁縛。”
自有軍漢來幾番擺弄,朱仝就坐在了蘇武當麵。
朱仝抹了抹左眼前的鮮血,還回頭去看那戰陣,隻看得一眼,搖頭而回。
蘇武遞過去一個水囊,說道:“倒也知你從賊無奈,乃至是受人陷害,但又知你與好些賊人,義氣如磐石……你說……人活成這般,是不是心中極為擰巴?”
蘇武邊說著,邊取那鐵兜鍪放在身側,還去順了順有些亂的發髻,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朱仝倒是答話了:“蘇將軍,隻說……時也命也,命該如此,如之奈何,隻拜謝將軍最後給的這份體麵。”
“體麵……哎呀……”蘇武是換了一個坐姿,其實也是有些疲累,坐舒服了,再來開口:“朱都頭,你說……我與你晁蓋、吳用、阮家兄弟幾人,昔日裡算不算是有過大恩?”
朱仝自也想起了那日,八萬貫錢,換得那些命去,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算嗎?還是不算?
“晁蓋死了……”蘇武歎息著。
朱仝接了一語:“雷橫也沒在陣中。”
“雷橫也死了嗎?”蘇武倒是有些意外,鄆城縣那些人,蘇武那日都有過照麵。
朱仝點點頭,歎道:“當是……死了。”
“戰陣便是如此,刀槍也不長眼,既是雷橫死了,那就是有人立了大功,要得大賞,還要升遷。”
蘇武好似真在與朋友敘舊一般的語氣。
朱仝也不是那貪生怕死的模樣,也是心平氣和:“我這頭,當也值得一些賞賜與功勳去。”
“不,我要放你回去!”蘇武卻是如此一語。
朱仝一愣,便是來問:“為何?”
“放你回去,自是有事呢,你回去,與那吳用說,與那阮家兄弟說,天下也大,咱們呢,說起來,算得上是同鄉,把那山寨裡的水軍攏一攏,我倒是喜歡,算得上是同鄉的,都攏住了……”
蘇武直白非常,梁山上下,而今蘇武看不上什麼了,就看得上那支水軍,但水軍裡大多數嘍囉蘇武也看不上,就看得上那幾個頭領以及那些水泊邊上的本地漢子。
朱仝卻問:“蘇將軍此言何意?”
蘇武不答這話,隻問:“此番你們在曾頭市折戟,那梁山上下,還能撐得住多久?即便我隻圍困不去打,一個月?兩個月?分崩離析是哪日?”
朱仝便是低頭不語。
“這是最後一條活路了,你的義氣啊,我喜歡,這條活路啊,彆人沒有,就這麼一些人有……你心中猶豫也好,糾結也罷,這話我說完了,放你走,你帶回去也好,不帶回去也罷,隻看你定奪了。”
蘇武起了身,拍了拍屁股。
為何選朱仝,因為梁山上上下下,哪個不欠朱仝的?欠得太多,還都還不清。
唯有朱仝,在梁山上,便是說什麼話語,做什麼事來,誰也拿他沒辦法。
也唯有朱仝,蘇武真不是太願意殺,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從賊,他隻被義氣所累。
但……真要殺,不得不殺,蘇武也殺得下手。
蘇武拍完屁股,隻管大手一揮:“你的馬,你騎走,去吧……”
朱仝終於把蘇武遞來的水囊打開了,喝得幾口,便是對著蘇武躬身一禮:“拜謝將軍活命之恩。”
“你這廝,倒是恩怨分明,走吧走吧……”蘇武連連揮手。
朱仝躬身大拜之後,無有話語,隻再看了看那四處逃命的戰陣,翻身上馬去,打馬已然遠走。
卻也問心無愧了,頭也提了,沒有死,便是對得起任何人去。
朱仝也在想,為何自己沒有死?
人,總有一個東西值得稱道,朱仝知道,自己有這個東西,雖然也有作奸犯科,便是這份東西,做到極致了,那真會有人看得起。
那蘇將軍之言,聽得人當真爽快,今日如此一番,不枉此生!
馬已走遠,朱仝回頭看了看蘇武,他知道,蘇武在救自己,救自己脫離苦海,興許臉上衙門的囚犯刺字,當是可以洗刷的……
唉……
重重一口氣歎去,朱仝馬步更快。
蘇武也看著朱仝背影遠走,心中其實有一份期盼,那梁山晁蓋麾下一夥人,阮家兄弟為主,昔日水泊邊東溪村許多村民與莊客也在其中。
這一夥人,如今正是好水軍。
往後之戰場,不在這小小地方,而在整個大宋,眼界開去,這夥人與那宋江其實不同路,也備受打壓……
可用!
期盼朱仝這一棋子下去,真能有些收獲吧……
想著想著,就看林衝帶著一二百鐵甲騎也過來了,顯然馬力也竭,過來彙合休息。
遠遠的,就看林衝呼喊:“哥哥,你看我抓到的這是誰人?”
那馬背之上綁著一個,蘇武看到了,也笑:“這個有趣。”
還能是誰人?不是那頭前在將台上發愣的那個儒生嗎?站在將台上發愣,能不有趣?
林衝更笑:“遠遠看得一個儒生打馬在跑,我還說奇怪呢,追去擒來了,已然問過,這廝叫作……叫什麼來著,蕭讓。”
說著,林衝把那儒生從馬背上提起,往地上一扔,便是摔得蕭讓是哎呦哎呦在叫。
讀書人就是好,若是一身甲胄之人,林衝隻怕一槍就給戳死了,看到是個儒生,才活著擒回來。
豈不也是讀書能保命?
“蕭讓,聖手書生蕭讓。”蘇武倒是隨口就來。
(兄弟們,五個多小時,寫到這裡,明日繼續,暫時不休假了,一家夥把這個劇情寫完,再休息一天,再來為暮流清溪一葉舟兄弟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