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相公有知,此番定是要儘剿賊寇,但賊寇之中……有些人,怎麼說呢,有些人當真有技藝在身,我想在其中留得一些人來聽用,便是此事。”
蘇武儘量把話語說得委婉,把事情說小一點。
張叔夜與宗澤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立馬答話。
蘇武再說:“就好比那賊寇裡的一彪水軍,上次大敗高太尉,著實不是尋常,即便是而今再來應對,也是麻煩得緊,也要宗老相公絞儘腦汁去想應對之策,這些人水上技藝非凡,若是招來聽用,來日有效力之處,那當真是再好不過。”
就看兩人頻頻對視,蘇武也有些許擔憂,怕張叔夜過於剛正,不允此事,畢竟真說起來,也涉及徇私枉法……
但若是蘇武此時不說,來日被張叔夜自己發現了,那才麻煩,那就真成了徇私枉法。怕是到時候,這點交情都要沒了。
君子有君子的好,君子也有君子的麻煩。
“二位相公……”蘇武如此一語。
張叔夜歎一口氣去,點點頭:“我知你意,但國法不可不敬,罪大惡極之輩,豈能因為技藝脫罪而去?”
蘇武心中已然有些失望了,隻想著是不是另尋他法。
卻聽張叔夜又說:“若不是那罪大惡極之輩,不是那等奸淫擄掠殺人無數之徒,充軍本就是重刑,便把這些人抓到濟州府衙來,隻管審了判了,判個東平府充軍,也是辦法……”
這話一聽,蘇武還能說什麼呢?隻管起身一禮:“拜謝張相公!”
“罷罷罷,我這可不是徇私枉法!真是那奸淫擄掠殺人無數之輩,自不可饒。”張叔夜如此一語。
“那是那是!”蘇武連連點頭。
這君子,有時候也不是那麼麻煩,好得不能再好了,不僅答應了事情,還給蘇武出謀劃策解決問題。
這麼一來,許多人都見得光了,也不用藏著掖著了,隻管都拉到濟州府衙來判就是,都判個東平府充軍,連那花榮都可以拉來判一回,判完還自在了。
真是給蘇武開了個大思路,要不說人還是要有見識有經驗呢?
有時候就不是聰明與否的問題,就是這份見識與經驗解決問題。
至於呼延灼,其實還簡單許多,沒有了高俅,樞密院童相公一紙公文,稍稍打個板子,比如降級處理,就降到蘇武麾下來,也光明正大了,隻待軍功再升,豈能不是前程?
林衝也好說,如今真論罪責,他沒什麼了,他就是個逃犯而已,短暫從過賊,還殺過賊首王倫,後來脫離了賊寇,“逮”起來,也判個刺配東平府充軍。
刺配之軍,也是能升遷能當軍官的,比如以往大宋戰神狄青,他就是配軍而起,功勳卓著之下,樞密院副使也當得。
真是思路一打開,一切都豁然開朗。
家有二老,如有二寶,眼前這兩個老頭,真寶貝。
蘇武起身來拱手:“我請二位相公小酌幾杯,如何?”
張叔夜擺著手:“不酌了……我倒是想私下裡問你一件事……”
說著,張叔夜去看宗澤,宗澤便也起身:“那老夫到你這衙門裡去走動走動……”
宗澤竟是真就起身而去,出門了。
蘇武愣了愣,這是要問什麼事?卻也來答:“張相公隻管說就是。”
張叔夜慢慢皺起眉頭來,一時竟未開口。
蘇武心中一緊,莫名覺得不太妙,卻也不開口,隻等著。
張叔夜沉默許久,期間一直長籲短歎,許久之後才慢慢開口:“我問這件事,你實話與我說……”
“張相公之問,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蘇武答著,心中知道,真不妙了。
張叔夜再歎氣:“唉……你說那高太尉,明明與梁山已然媾和勾結到了一處,那賊人自不會殺他,亂兵,其實早已不亂,戰前就發了賞錢,戰後一部一部都歸攏了,發了糧食,便是一部一部送走了去,最後走的,也不是敗兵,絲毫不亂……高太尉就這麼被人殺了……”
蘇武聞言,心中有些氣餒,這事吧,蘇武想過,誰都瞞得過,唯有有可能瞞不過的,就是眼前這位了……
但蘇武也知道,張叔夜沒有真憑實據,全是邏輯分析。
張叔夜眼神看來,蘇武一臉無辜:“張相公莫不是查到真凶了?”
張叔夜搖搖頭:“敢做這般事的人,豈能留下蛛絲馬跡去查?”
“朝廷來了公文訓斥相公了?”蘇武隻管顧左右言他。
“倒也沒有,子卿啊……”
“嗯?”
“你當真與我說,這事,與你有沒有關係?”張叔夜問得嚴肅。
“什麼事?高太尉死的這件事?那怎麼會與我有關係呢?”蘇武還裝個大驚。
張叔夜還是歎息:“是不是與我那大兒子也有關係?”
“相公說的是伯奮兄弟?萬萬不可能,知府相公之子,豈可做這般事來?”蘇武連連搖頭。
“我自己的兒子什麼樣,我知道,伯奮啊,當我麵就說要去殺人,當時你也在,隻道他是一時激憤胡言,說過就罷,卻是不能回頭細想。”
張叔夜語氣平靜,又看蘇武:“你呢,許是自己起意,許是有人指使。罷了罷了……本也無什麼憑據,都是瞎猜,但怎麼也少不得爾等啊,那高俅身邊十幾個軍漢相隨,殺得這麼乾淨利落,這是要本事的……”
蘇武不答話了,裝起來也沒意義了,張叔夜話裡話外,其實篤定非常。
也是,按照張叔夜這套邏輯,對得不能再對了,殺人講動機,殺得乾淨利落講本事。
張叔夜是唯一一個先行知道高俅與梁山賊人達成了某種媾和的人,那媾和的內容更是要置蘇武於死地。
那麼……除了他蘇武,還能有誰?
張叔夜自顧自來說:“許你也是受人指使吧,罷了罷了……我一個小小知府,便是當真去查,如此大事,又容得我查得出什麼來呢?”
蘇武無奈,無言,隻聽。
張叔夜皺眉不止:“好似陡然間,天下之事,變了……子卿,你察覺出來這些變化沒有?”
“嗯,倒是有些不同,許是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蘇武終於答話了。
“對,就是這般感覺,不真切,但真能感受到,連人都開始變了,以往哪裡會有刺殺朝廷大員之事?多少年不曾聽聞這般事了,而今卻真有了。這賊寇啊,也是大起……”
張叔夜有一種無力感,其實與蘇武沒有關係,隻是他眼看著這大好的江山社稷出了問題,絕對出了問題,具體什麼問題也說不透徹……
就是這種感受,讓張叔夜難受不已。
又聽張叔夜說:“伯奮那夜,當是去了的,他那般性子,豈能不去?仲熊許是沒去,仲熊奸猾許多……”
好似自言自語一般,說自己兩個兒子。
蘇武無言,也歎氣:“唉……”
張叔夜喋喋不休:“倒也不知聽誰說的,一時想不起了,說是你說過一句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是也不是?”
“想來是宗老與相公所言。”蘇武隻與宗澤說過這句話語。
“對對對,一時恍惚了,就是宗老與我說的,你這話說得好啊,你當是利國利民之輩,棟梁之才!罷了,今日私言,就說到這裡了,你也彆往心裡去,本也不關你的事,皆是我心中胡亂想個不停,與你說一說之後,往後也就停下來了……你自也還要忙著戰事,不多留了……”
張叔夜起身拱手。
蘇武自也拱手,便自去了,尋那宗澤就走,不多留。
張叔夜出得班房,慢慢往後衙而回,一時間腳步都起了幾分虛浮,也不知為何,反正就是有一種身心疲憊之感,乃至也有一股子鬱氣出不來,反正就是渾身上下不痛快。
夜半,一人獨自來酌,便是心中也罵,兩個兒子自從入了蘇武麾下之軍伍,到了濟州,也不知道回來看看老父,著實不孝。
又想那大兒伯奮,竟是當真敢刺殺高俅,又想那高俅,當真該死!
想來想去,隻管酒意上頭來,一覺睡了去。
自也是軍中在忙,還有許多事,比如先讓軍漢們都上船感受一番,乃至在船上操練起來。
倒也不是要如何學會遊泳,但至少要遇水不怕,在船上輕易不驚。
細節之處做好,勝算便更多幾分,也能少損失一些人手,所以,細節之處,都要認真。
張叔夜兩個兒子在軍中,又哪裡走得開?豈能不也是忙碌非常?
夜半……
蘇武與宗澤中軍大帳對坐。
宗澤開口來:“此番,老夫也當隨著上陣。”
蘇武隻管擺手:“這倒不必,老相公不必犯險,打仗是我等武夫之事。”
宗澤再說:“你可當真進過水泊?沒有吧?老夫進出好幾番,老夫不去,你看著輿圖,不免也可能走錯了水道,唯有老夫親自上船帶路,才能安心,老夫麾下也還有幾個親近船工可信任,到時候老夫在前帶路,安排他們在第二隊再來,如此,萬無一失!”
蘇武看著宗澤,這老頭當真精神矍鑠,雙眼之間,都是堅定,這老頭好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力量。
“行吧……”蘇武點了頭。
“你放心,老夫可不怕死!”宗澤拍著胸脯。
“這也不是怕死不怕死的事,老相公不怕死,我豈能不信?也好也好,終是……”蘇武話語說到這裡,停住了。
“終是什麼?”宗澤還要來問。
“許是……來日,說不定呢,宗老也是那領兵將帥,哈哈……”蘇武笑著來說。
“那倒也好,那老夫當多與你學才是!”宗澤真好像被提醒了一番,當真領兵馬去打仗?好像也無甚不可,正合心意,隻怕做不好,得多學。
隻是,哪裡有兵馬讓他去領呢?
戰事要起,宋遼之戰,宗澤倒是已經提前知道了。
哪裡弄兵馬去?
“好了好了,睡去罷,隻待熟悉幾日水與船,大戰就起,到時候在戰陣當麵,莫要給你這個末等老儒生嚇尿褲子了……”蘇武自是打趣。
“你這渾廝,安敢輕看老夫!此番上陣,便教你看看末等老儒生之勇!”宗澤氣得是吹胡子瞪眼。
“我看著就是……”蘇武知道自己要被打臉,但就是願意挨這一番,到時候,自是給這老頭再來賠罪。
那時,宗老頭當是趾高氣昂,心中驕傲無比,成就感爆棚。
“哼!豎子!”宗澤大袖一揮,負氣去也。
(兄弟們,這一章到這裡剛好結尾,下一章解決主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