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看著吳用返回那水寨裡去,便也往岸灘邊而回,蘇武顯然知道,這場戰事,在他安然登陸的那一刻,勝敗已然注定。
勝利之外,蘇武還有一個念想,他要水軍,必須要一支水軍,不論是來日去打方臘,還是遼國金國,必須要一支水軍。
一支好水軍,其實也是一支大船隊,不僅是為了打仗,更還為了物流,這個時代的物流成本太高,其中最便宜最有效率的物流方式,就是水運。
一支武裝水軍船隊,在亂世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幾乎就是整個後勤的最基本保障。
蘇武已然沒有時間再去慢慢組建操辦了,他知道,方臘之戰,其實就在眼前,此時看似朝廷平靜,那方臘卻已然正在起勢,起勢之快,會超過所有人的想象。
也著實是那天子趙佶,與麾下朱勔之輩,把那江南之地弄得太慘。
所以,此時蘇武願意等這一等,且還願意容那吳用一番,得到一支上手就能用的水軍。
且蘇武也還知道,吳用其人,此時不免也有打壓異己之心,他豈能沒有謀劃?
哪怕是改換門庭了,吳用也要在新團體裡有自己的身份定位,也要有自己能倚仗的東西,顯然就是這支蘇武急需的水軍。
沒有了混江龍李俊,這支水軍,自就是阮氏兄弟為主,阮氏兄弟與吳用之間,那自不必說了,如此,吳用投名狀一納,在新團體裡,自然身份地位定位清晰。
人,就要有用!
這梁山上下,其實不複雜,若是故事裡,不外乎四股勢力,第一就屬宋江一係,第二是二龍山一係,第三是晁蓋一係,晁蓋這一係,其實就是吳用這一係,第四可以忽略不計,就是老梁山那幾個邊角人物。
但這其中呢,還有一些複雜,又還有另外一股力量,就是官軍將領一係,所以,招安之事,哪怕二龍山與林衝,乃至李逵之輩,都不太樂意,故事裡招安卻還能成,為何?因為官軍將領這一係,就是招安最大的擁躉。
但此時此刻的梁山,那就更簡單了,不外乎宋江一係,與昔日晁蓋一係,兩者力量對比很懸殊。
晁蓋這一係,就是昔日劫生辰綱的那些人,如今就是這一個小小水寨裡,也就是吳用與阮氏兄弟,四人麾下主要骨乾力量,就是以往東溪村與西溪村之人,還有晁蓋昔日的莊客。
再換句話說,就是本地人。
而宋江麾下,主要骨乾幾乎都是外地人,天南地北而來。
晁蓋本還是名義上的大哥,晁蓋一死,名義一落,這梁山寨子裡的本地人,已然就邊緣了,成了這麼一座小小的水寨。
蘇武顯然想得很明白,那日放朱仝走,就是看上這群邊緣本地人了,蘇武其實也是本地人,乃至那吳用,蘇武早早就留了話口,埋了伏筆。
朱仝的身份很有意義,梁山上下,誰都欠他的……晁蓋宋江欠得最多,還都還不過的多。
來日,朱仝的角色就更有趣了,他會是蘇武水軍的指揮使。
為何如此安排?
不外乎三點,第一點,朱仝這人真念情分,蘇武給了,他會報答。第二點,朱仝這人,不會有二心,這人打心眼裡,骨子裡,就不願做什麼賊寇,他很珍視自己的生活,且朱仝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也是本地人,有家族,有家眷都在本地,此也是拿捏之處。
最重要的一點,朱仝的身份,能壓住很多事,晁蓋的死,與史文恭有關,這個深仇大恨,往後容易出問題,誰都不好壓,但朱仝壓得住。
講道理是其一,史文恭與晁蓋本無冤無仇,是晁蓋去打曾頭市,沒打過,怨不得人。
道理講不通也無所謂,朱仝就有這個臉麵,誰都欠他無數,晁蓋也好,吳用與阮氏兄弟也罷,都欠他的,在這件事上就得聽他的……
如此即可。
至於吳用,其實蘇武看得上此人,能力上看得上,隻要吳用明裡暗裡,都不造次,這麼個謀士角色,蘇武可以留。
但凡吳用造次了哪怕一點點,在蘇武麾下,要名正言順弄死此人,不是難事。
在蘇武心中,吳用顯然沒有水軍重要,但此時此刻,吳用卻代表了水軍。
隻待蘇武把這水軍經營一番,吳用代表不了水軍了,那便是圓的也好,扁的也罷,隻看蘇武如何揉捏。
便又說回去了,朱仝其實才是蘇武經營水軍的關鍵人物。
蘇武列陣在外,就隻看吳用表演了。
吳用入得水寨之後,許久,再出來,帶著阮家兄弟,從陣前行過去,蘇武也不管,隻看那四人往對麵水寨而去。
吳用到得對麵水寨之下,便是開口呼喊:“李俊兄弟,放個吊籃,把我四人拉上去,我有話語要對你說。”
那李俊就在寨頭之上,哪裡還會有好語氣:“吳學究,剛才你與那官軍說話,遠遠我就看見了,你們早已與官軍勾結,如今自是坐實,我不放箭射你已然不錯,你還想說什麼?”
吳用也不生氣,似乎早有預料,便是語重心長來喊:“有些事啊,你不知,此乃公明哥哥臨走之前交代之事,時間緊迫,已然生死當前,你若再是拖遝,公明哥哥大計誤也!”
李俊聞言便是皺眉,更問:“既是有什麼大計,適才公明哥哥怎的不與我說?”
“剛才事急,著實料不定,便是臨時起意,本就是招安大計,而今裡,最後的機會了,公明哥哥定計之下,立馬回了後山,你可知為何?”吳用再言。
“為何?”李俊厲聲來問。
“你啊你啊……”吳用做出扶額焦急不已的姿態,便是又回頭去看了看遠處的官軍,再道:“你啊,當深思其中,公明哥哥若是被擒了,還談什麼招安?公明哥哥唯有與大軍在一處,才有招安的本錢,所以公明哥哥才立馬回了後寨。”
“學究,兄弟我不是不信你,便是也要防備一手,你莫不是來騙我開寨門?”李俊依舊警覺。
“都讓你放吊籃了,開什麼寨門?我哪裡不知你本就不喜我等?我四人不帶一個兵丁,連兵刃都未帶,如此而來,便隻是當麵與你詳談細說,時不我待,一會兒官軍當真往寨子裡去打了,那時候可就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吳用說得急切不已。
那李俊稍稍展眉,說到公明哥哥要招安,這一點上,李俊已然信了不少,此時再看那官軍列陣,當真是急,隻道:“我放吊籃就是……”
說著,吊籃就放了下去,吳用卻先不上,而是讓阮小二先上去。
便是這李俊,怎麼也想不到吳用所行,利用的是此時此刻緊急情況之下的信息差。
就看吊籃放了幾次,吳用終於是上去了,上得寨牆,吳用環看一番,阮家兄弟都靠著邊緣站定,那李俊遠在幾步之外,左右漢子不少。
吳用才一站定,立馬說第一句話:“李俊兄弟,你適才誤會了,那官軍船下裝了鐵皮,著實鑿不破,你卻怪我阮家兄弟,說他們故意放官軍來,唉……此豈能是兄弟之義?誰不願意大勝之後再談招安?誰願訂這城下之盟?”
李俊聞言,倒是還有些愧疚,與阮家兄弟拱手一番。
吳用再言:“此番,卻也就到了訂這城下之盟的時候了,公明哥哥與我,又如之奈何?難道真都把弟兄們拚光了去不成?公明哥哥帶著兄弟們在此聚義,為的是個前程,若是真讓兄弟們都死在此處,公明哥哥於心何安?”
李俊點了點頭:“隻道是那蘇武不給咱們活路,想著拚了就是,不負公明哥哥之義也,若是公明哥哥還有招安之法,自隨公明哥哥就是。”
“是啊……而今也是無奈,那蘇武與我一番言語,倒也說得誠懇,他也不願麾下心腹多有死傷,所以,這城下之盟,這招安之事,還有餘地,公明哥哥也有計策交代……”
吳用說到這裡,停了停。
李俊便問:“怎麼交代?”
吳用左右看了看,便說:“近一些,我附耳與你,此番你我配合得當,公明哥哥在後寨穩住局勢,這最後招安之策,十有八九能成功。”
李俊當真上前幾步,走到吳用身前,側耳去:“你說……我自聽公明哥哥的就是,是詐降也好,是拖遝時辰也罷,隻管用命去做。”
吳用當真附耳輕聲去說:“公明哥哥說,先要借你人頭一用。”
“什麼?”李俊大驚,卻一時之間還當真去想,是怎麼借?借去當真有用?還是……
卻是李俊忽然感覺腰間一麻,低頭去看,一柄很短的小刀插在了自己腰間,持刀之人,正是活閻羅阮小七!
李俊先問一語:“這是為何啊?公明哥哥借我腦袋去,如何用?”
吳用竟是還說:“就是詐降之用,最後翻盤之機會也!”
“我……”
把短刀拔出,活閻羅又是一紮,直紮胸腹。
“我我……”李俊心中自是五味雜陳,奈何已然全身乏力,已然站定不得。
隻看李俊身後眾多漢子就要上前,吳用連忙大喊:“此公明哥哥之計也,此李俊兄弟心甘情願,諸位勿驚。”
那李俊已然倒下,眼睛睜得大大,活閻羅竟是絲毫不等,就在割頭。
吳用更是來喊:“諸位,聽我指揮行事,公明哥哥大計便拜托諸位,如此,諸位都有一條活路。”
許多漢子當真就不動了,卻是那童威童猛已然上前,一把推開正在割頭的阮小七,便是涕淚就下。
童威在喊:“公明哥哥這是用的什麼計?我等何必如此求生?”
童猛也說:“便是拚了去就是,怎的……唉……”
吳用連忙再言:“二位頭領,此苦肉計也,亦如昔日周瑜打黃蓋,千萬莫要誤了公明哥哥之大計,更不要讓李俊兄弟白白枉死啊,諸位兄弟,一定都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吳用之謀,從來毒辣,此番亦然,投名狀,自是要交得徹徹底底。
吳用更也知道,那公明哥哥到底是什麼人。
為了招安,為了官位,為了一個所謂相公之稱,公明哥哥也做得出這些事來……
興許彆人不知,但真要說吳用,相處這麼久,兩人不知多少交心密談,他豈能沒有一點點感受?
還有蘇武,蘇武更知道,那故事裡,宋江最後對自家兄弟,何曾不是一個毒辣狠厲?
此時吳用,生死之時,總要有路去走……
就看童威童猛抱著李俊屍首,吳用倒也不急了,示意阮小七可以等一等……
等得片刻,吳用才說:“二位頭領,不能再拖遝了,李俊兄弟,當死得其所,且看公明哥哥穩住局勢,還有來日!”
阮小七便在上前,阮小二阮小五也上前去,把那童威童猛左右攔一攔,那人頭再割,幾下就割落。
吳用大喊,開寨門,我等先出,爾等再出,若我等先出無事,爾等便做個恭順模樣。
說完,吳用往階梯去下。
左右漢子,哪個不悲?
便是下去,吳用再喊:“開門!”
那寨門當真就開,眾人皆已無了主心骨,隻看那吳用去。
吳用出門,走在最頭前,官軍未動,便是有漢子慢慢也出門跟去。
吳用並不回頭,隻管往蘇武麵前去走。
蘇武就等在那裡,看著吳用身後的阮小二提著的人頭,也看著吳用躬身一禮。
蘇武也歎:“可是李俊?其實……可惜了……”
吳用知道蘇武說什麼,便答:“將軍,唯有此法,能快速攏住水軍,我等來日,便也都管得住這些水軍……否則留得這些人,說不得哪日行船遠走,他們便操船逃了去也!”
其實,吳用說得有道理,水軍不比陸軍,一旦放出去,那真是說走就走了……總也不可能真的永遠派人盯著看著。
吳用話語裡還有一層意思,便是暗示蘇武,外地水軍不可信,唯有本地人才好拿捏。
蘇武哪裡不懂吳用之意?隻道吳用還想著以水軍為自己身份地位的倚仗,做夢呢……
哪怕不弄吳用,最多,吳用也就是個老實本分的謀士。
但蘇武此時隻道:“不論你怎麼說的,投名狀既然納來了,我自信任於你,你自把兩撥水軍聚到一處,把兵刃都交上來,快去做,某可不等你太久。”
“得令!”吳用躬身一禮,連忙起身去招呼阮家兄弟與那童威童猛。
隻看片刻之後,兩邊水寨,所有人都在出來,兵刃都一處扔去,扔得如小山一般。
蘇武看了一眼,隻留百十號人在此看管,蘇武抬手就是命令:“往後寨去!那些老弱婦孺之輩,不必滋擾。”
蘇武軍令一下,一營一營,開始邁步,鐵甲哢哢在走。
蘇武自己倒是不往前去了,先讓各營在前,他稍稍等候,卻又把那吳用一招。
吳用躬身快來:“還請將軍吩咐。”
“你不隨某去見見那宋押司?”蘇武問著。
吳用歎氣:“還請將軍恕罪,在下就不去了……”
“你倒是有你的義氣……”蘇武如此一語。
“在下昔日裡,臨時起意,攏得七個人劫那生辰綱,事情敗露而從賊,卻也從未想過會一路走到如今,晁大哥已然去了,剩下幾個人,昔日裡都是聽了在下之語劫那生辰綱,就說那阮氏兄弟,在下是看著他們長大的,旁人興許顧不得了,他們,在下總是要顧一顧的……”
吳用向來毒辣,卻是此時此刻,在蘇武麵前,也掏了幾句心窩子,此取信於人之法也。
蘇武聽得點頭,便也說幾句能與吳用說的實話來:“天下很大,某有大誌,此時此刻,不靠父老子弟,還能靠何人呢?”
吳用躬身一拜:“定當為將軍效死!”
“最好不過!”蘇武雖然如此說,但也知道,吳用這話不可深信,除非……蘇武來日,當真勢力越來越大,權柄越來越多,否則,吳用此語,就是放屁。
吳用這個人呐,複雜得緊,但有一條蘇武知道,這人心思雖多,但一定最會審時度勢。
蘇武左右看了看,輪到他本部向前了,便是邁步而去。
吳用忽然在後一語:“將軍,那宋押司可能有心要逃。”
蘇武聞言,麵色玩味回頭看了一眼!
好似吳用也怕宋江逃了……
有趣有趣……
便也在猜,那吳用剛才怎麼忽悠李俊的?
想來用的是宋押司的名頭,什麼都往宋押司身上去推?隻要這話語最後不露餡,那童威童猛之輩,那李俊麾下的好漢,最後也無奈何。
好似也拿捏住了吳用的一些東西來,往後若是真要殺吳用,似乎還有個簡單手段,輕輕鬆鬆借刀殺人,且看吳用自己找死不找死了。
蘇武安慰吳用一語:“學究,放心就是,逃不去的……”
吳用當真放心點了點頭……
大軍在走,沿路去,都是房舍,依山勢錯落有致,老弱婦孺許多,其中有一些是頭領的家眷,也不乏那些本地漢子的家眷。
其實這梁山之地,挺好,可以當做一個極好的基地來用,防備的是來日金人南下,第一縷兵鋒當真過於強橫,當真勢不可擋,這裡易守難攻,可以當做蘇武最後的倚仗。
藏錢藏糧藏軍藏人,乃至藏下許多生產作坊,都不在話下。
女真那兵鋒,其實好對付,女真人少是其一,糜爛得極其快,這是其二,即便最初不敵,隻要保存了實力,稍稍一拖時間,要不得幾年,也就好敵了。
當然,這是蘇武對未知未來的一個保險謀劃,最好,還是用不上這裡,不必真的走到這一步,這是最後沒辦法的辦法。
但即便不這麼來用,這裡也要好好經營,這裡通南北水路,做個後勤基地也不是不可。
蘇武慢慢想著,頭前廝殺已起,先鋒陷陣武鬆,早已遇敵,砍殺無數。
那宋江也不知還有什麼手段能逃走,蘇武也猜,要麼一條小船從偏僻處下水去跑,沒了水軍來做掩護,那宋江一兩條小船下水去,怎麼能難逃脫這八百裡水泊。
蘇武所帶,官軍大小船隻上千,周遭已然密不透風……
要麼呢,突圍,能為宋江當真賣命的人其實還不少,怎麼突圍?
自不是回頭與蘇武決戰突圍,而是打開後寨,往那秦明索超張清的大軍裡去突圍,便是這京東兩路之兵,除了蘇武麾下,其他之處,宋江自是知道都不算精銳。
後寨突圍,顯然是最有可能的逃脫之法。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頭前來報,說那後寨關隘開了,賊人都往那關隘之外湧去。
蘇武自也下令:“快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