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萬裡在府衙門口等候,隻把蘇武等來,拉著蘇武的手就往裡進,一邊進一邊說:“子卿,你可不知,捷報來時,我這雙腳都跳起來了,哈哈……”
蘇武隻答:“也是讓相公擔憂了。”
“擔憂有什麼?捷報一來,那是滿城轟動,恩相也是激動不已,你道恩相第一句說來什麼?”程萬裡轉頭來問,當真眉飛色舞。
蘇武配合搖頭:“著實不知。”
“你定是想不到,恩相第一句話便是說,好蘇武,來日定在樞密院裡有一席!”
程萬裡激動不已,這話聽來,意義重大,已然是一家子了,連蘇武來日都會在樞密院裡有一席,那程萬裡的前程當如何去想?
來日在東京,這程家一門,當是何等威勢?
蘇武笑著:“恭喜相公!”
“同喜同喜!”程萬裡連連點頭。
當真到得正堂,程萬裡轉頭又說:“快進快進,恩相等候多時了。”
蘇武進門,躬身一禮,還未開口,童貫先說:“不必多禮,近前來坐。”
蘇武也不矯情,隻管步伐鏗鏘,近前落座。
程萬裡坐左,蘇武竟是坐了右。
童貫左右一看,便是來言:“喜事不多言,隻管是加官進爵,但還有急事要忙碌。”
“樞相吩咐就是!”蘇武答著。
童貫臉上都是高興,語氣也是鏗鏘:“當選大賊惡賊越多越好,並那宋江頭顱,進京獻俘!官家最喜這般事來,此乃天子仁義之德,百姓沐浴天恩之福,隻當做得氣派隆重,教官家在那大慶門上,展我天朝上國之威勢!”
蘇武又愣了愣,還有這麼一遭呢?
隻管點頭:“那末將這就去辦。”
“嗯,當辦得好,籌備幾日也無妨,就是要籌備得妥妥當當,還有威武之師同去,讓官家校閱當場,此乃天朝上國之兵威,震懾四方,屆時也會有各國使節在場,使萬國鹹服。”
蘇武明白了,童樞相深得帝心,那自是有一番好手段。
隻問:“不知當選多少人馬?”
童貫開口一語:“兩千吧,如此,沿路去,糧草之物不多麻煩。”
蘇武點頭:“得令。”
卻是童貫忽然又改主意了:“不……屆時想來,遼國使節也當在場,五千甲士!”
這麼多?
蘇武也懂得,這是給遼人炫耀兵威,兩國開戰在即,童貫要借此機會,先恐嚇一下遼人。
便是京畿之軍,早已沒有了真正威勢,此番東平府之軍,正有威勢,可堪一用。
蘇武隻管得令,說道:“樞相有知,五千人馬,開拔入京怕是還要準備一二。”
“不急不急,五日時限,當是足夠。此番入京,你二人之功賞,便也就在京中了,且還要麵見天子,不可失禮啊,子卿,到時候啊,讓鵬遠好好交代你一番,見天子萬萬不要緊張失措……”童貫其實急,急不可待。
說見天子不要緊張,童貫左右去看,程萬裡聞言,反而臉上起了幾分緊張之色,蘇武反倒平常一般。
童貫便是又說:“鵬遠啊,你也不必多想,官家向來純善,待人和煦,到時候你見了便知。”
“學生明白。”程萬裡是心中激動不已,卻也真是緊張不已,麵見聖顏,得功受賞,這輩子大概是人生巔峰已到。
“末將自也明白!”蘇武隨後也說,他倒是也有期待,且看看這天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嗯,朝堂之路,不易啊,人臣其實難當。鵬遠啊,子卿啊,你們如今,也算是真正走上了朝堂,當戒驕戒躁,當勤勉,當縝密……於人於事,更要謹小慎微。”
童貫這話,語重心長。
“學生拜謝恩相教誨。”程萬裡心中越發激動,便是忍了又忍。
蘇武也來答:“皆是樞相之恩。”
童貫擺擺手:“你們爭氣,自己爭氣,此番我回京去,也是露臉,也得功賞,還要來謝你們才是。”
“恩相折煞學生。”程萬裡拱手答著,蘇武不答話也拱手。
“去吧,去把事情忙碌一二。”童貫對蘇武說道。
“那末將這就回去準備!”蘇武起身行禮,出門去。
留得童貫與程萬裡,童貫問了一語:“你那事情如何了?”
“恩相容稟,小女說要先與子卿見一麵。”程萬裡當真頂得住壓力,便是真疼愛閨女。
“唉……著實麻煩,那就見吧,隻是這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如何好見?若是不成,旁人知去,來日再又如何嫁人去?”
童貫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程萬裡連忙來說:“此事學生立馬就辦,就在衙門裡,避人耳目來見。”
“何時啊?”童貫其實是在催促。
“就在……今天,就今天……”程萬裡答得非快。
“也好……”童貫點點頭,看著程萬裡,說道:“有時候啊,覺得你著實不錯,有時候又覺得你好似婦人,唉……”
這大概是敲打,或者是施壓了。
隻道童貫官場混得這麼多年,當真隻有笑臉與和善?當真沒有威勢在身?
程萬裡剛才的激動喜悅,哪裡還有?隻管戰戰兢兢拱手:“恩相恕罪。”
“罷了……誰讓你我而今已是師徒情深,我不容著你,教我還能如何?”童貫又把話往回說,當真是手段人心,收放自如。
“恩相恕罪。”程萬裡早已起來躬身。
童貫點著頭,也是起身,出門去也。
程萬裡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也有反省,也知道自己最近,興許有那幾分恃寵而驕了,主要就是乖女之事,自己惹的禍啊,卻是這乖女,如何又能不心疼呢?
“來人!”程萬裡站直身形,也在學著威嚴威勢。
“在!”
“過兩個時辰,去軍中招蘇將軍,隻說府衙有事相商。”程萬裡說完話語,大袖一拂,轉身也去。
“遵命!”
蘇武回了軍中,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放假,放得不多,輪換兩批來放,一批兩天,要回家的趕緊回家去看看,把賞錢都送回去。
又要開拔了,這個時代的軍漢,天南地北一走,通訊渠道又少又慢,軍漢思鄉這件事,從來都是重中之重,最壞軍心。
這一走,蘇武知道,怕是一時半刻難回來了,十有八九入了京,就要直接下江南,家在周遭的,且都讓軍漢們先回家一番。
忙完這件事,蘇武又開始挑選入京獻俘的大賊惡賊,這事,可以去信拜托濟州張叔夜,得趕緊去信,不能讓那些大賊惡賊讓張叔夜先給砍了。
得留到東京再砍,要砍給東京的百姓看,讓東京的百姓去念天子聖明,大宋威武。
忙得一番之後,還得派人給秦明、索超、張清等人送筆錢去。
蘇武已然又要捉襟見肘,這江南之行,還當快一些為好,而今之江南,那真是富庶非常,有的是錢與糧,那裡才真能發大財。
此去,更當積累一筆真正豐厚的資產,回來之後就得投資了,鐵礦銅礦煤礦,前期投資皆是巨大。
方臘之戰,隻待朝廷反應過來,方臘已然號稱百萬之師,那是朝野震動,東京裡都人心惶惶,天子都睡不著覺。
童貫更是大駭,一時間真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西軍八百裡加急連忙去調,西北劉延慶一部飛馬趕來效死,韓世忠正在麾下。
蘇武此番心知,自己定然會在調撥名單之中,便是要與韓世忠當場一會了,還有婺州王稟,此皆北宋末年軍中那極少數真正悍勇之輩。
正當是風雲際會一番!
也當是蘇武自己真正登上舞台的一刻,這一戰,要打出威勢,他有念想,自己當有那“納頭便拜”的光環在身了,許多事,得去爭取。
蘇武理著思路,慢慢起身。
便聽得有人來請:“蘇將軍,知府相公招將軍去見。”
蘇武自是要去。
倒也無人迎候,隻管入衙,隻說是後衙小書房,蘇武一路就去。
書房裡並無人,倒是茶水備了,隻當是程萬裡還有事情沒忙完,吃茶等候片刻。
就見得那程小娘入得屋來,她見得蘇武在,也是愣了愣,開口一語:“父親差我來取書,未想將軍也在,失禮失禮。”
蘇武立馬也起身,左右看了看:“自取就是,我在此等候公務。”
兩人都說了個借口,卻好似都已心知肚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隻看那程小娘去書架裡翻找,便又隨口來言:“將軍這一遭可有凶險?”
“倒是沒什麼凶險,隻管坐鎮中軍指揮就是……”蘇武隨口來說,以前也是這麼與程萬裡忽悠的。
“怕是不然,隻聽得父親與我說,說將軍上陣,每每都奮勇衝殺在前,頭前將軍救援府城之大戰,也聽人說了,說將軍領兵兩千,萬賊叢中隻管廝殺……我還上城頭去看了看那戰罷場景,當真屍山血海……”
程小娘話語越說越有幾分擔憂的情緒在其中,手在書架上來回去翻,卻也沒選出一本來。
蘇武隻答:“府城這一遭,事出緊急而已……”
“將軍當真好威勢呢,城裡所有人都說,將軍是那百戰百勝之勇將,說將軍是百年不出千年不出之神勇……”
“啊?都這麼說嗎?”蘇武如此來接。
“嗯,都這麼說,大軍回來的時候,萬人空巷去看呢,卻是將軍不在大軍之中……”
說著說著,程小娘拿出一本書來,便不再翻找了,隻往蘇武旁邊的座椅去坐。
卻是程小娘抬頭去看,看得身後一處,那窗戶合頁縫隙之處,果然有一雙眼睛……
以往是程小娘在那裡偷聽偷看,今日卻是程相公也做一樣的事來。
蘇武見程霽月落座,也更是明白,隻問一語:“你也去看大軍凱旋了嗎?”
程小娘點頭:“去看了……”
“我去濟州見那張相公有事,所以未與大軍一道凱旋……”蘇武隨口答著,他有話語,不知怎麼去開口。
隻又道:“你上次送給我的那些史書,我讀了許多,讀出了許多滋味來,受益良多,多謝!”
“將軍不必客氣,聽說將軍有一門外室……”還是程小娘入了主題,想來也是父親逼迫得緊。
蘇武點頭:“有呢,正是那孟娘正店的東家,名喚孟玉樓。”
程小娘點著頭:“我知道,我見過她,她極好,與將軍一道起於微末,為將軍奔走,為將軍做了許多許多的事……”
“是啊……近來,她剛剛有了身孕。”蘇武直白一語,便是這一語說出,忽然心中莫名起了一種患得患失,便也轉頭去看。
去看那程小娘,盯著看,程小娘並不高大,甚至還有幾分嬌小玲瓏,那發髻在頭,卻又不起婦人的高聳雲鬢,還有兩縷青絲從肩膀左右而下,直到胸前。
頭上隻有一個發簪,並不華貴,白皙的麵龐之上,還留有少女的幾分青澀,隻看那眼眸,眼眸如水,轉動起來透著幾分智慧,定在一處,卻好似帶著一些愁容。
鼻頭微微翹起,鼻翼隨著呼吸張合,微微泛紅。
卻是蘇武這一語來,程小娘微微一驚,也慢慢轉頭來看,看的正是蘇武的眼眸,兩人目光一對,稍稍沉默。
沉默之後,程小娘開口:“難怪近來她不在店裡了,便是想著躲避一二……”
“是啊,她多想許多,隻當是躲避了去,我便是孑然一身了……”蘇武如此來答。
卻也把話語說明了,挑出來了。
程小娘搖著頭:“她自不知,事不在她身上……”
那事情在誰身上?
蘇武知道了,事情在自己身上,這程小娘本就不是一般姑娘,若是一般姑娘,隻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還會有今日一見?
若是一般姑娘,高門大戶裡,怕是結婚當日還不知丈夫長個什麼模樣。
蘇武點著頭:“我已然知曉你心中所想,我有一語。”
“你說……”程小娘點著頭。
“你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我自是願的,不僅願意,更求之不得,此事無關程相公,也無關前程之事,此番又要遠行,臨走之前,這話語再留著不說,怕是來日沒有機會了。我本也與世人皆不同,我若娶妻,不喜那毫無主見之人,也不喜那閨房不出的無知之婦,我就喜歡你這般的女子!”
蘇武直白來說,也是蘇武沒那麼多手段了,這個時代,奢求不了那種戀愛過程,他自說心事,一直以來,好感不少。
戀愛的過程,可以是婚後之事。
這樁婚事,蘇武也知道,不能拖了,一拖下去,興許就沒了。
蘇武的婚事已然到了童貫手上,這裡不成,那到時候真就是個盲婚盲嫁盲娶,那真是結婚之前,連老婆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更不談什麼好感與戀愛了。
蘇武已然想定,他就要這個程小娘。
蘇武話語說完,隻看那程小娘去。
程小娘早已聽得是目瞪口呆,世間哪裡會有這般人來?如此直白?
見得程小娘呆愣當場,蘇武還開口來問:“你……你如何作想?”
就看那呆呆愣愣的程小娘,瞬間彈了起來,掩麵就跑,飛似的出門而去。
蘇武也愣了愣,下意識起身去追了一步,但自也不能真去追,心中隻想,難道是自己唐突?還是自己誤會了?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難道此番見麵,不就是談這事嗎?難道一切都是幻覺?
就看程萬裡此時從門口走進來:“怎麼回事?叫她拿本書,久久取不來……怎麼就飛奔跑了呢?子卿啊,正尋你有事,你落座。”
蘇武懵呼呼落座,看了看程萬裡,愣愣問道:“相公何事?”
“哦,就是……此番報功之事,你那邊軍中,可擬定了?”程萬裡問著。
“哦,還在衙門幾位虞侯押司再核查……”蘇武點頭答著。
“也好也好,催促一下,早早定妥,好報到樞密院去。”程萬裡答著,又道:“那你就先去,明日大早到衙門裡去坐班,督促一二,此事宜早不宜遲,也是軍心所在。”
蘇武拱手一禮就去。
隻看程萬裡立馬也是起身往後衙裡去,直去乖女閨房。
隻看乖女,坐在桌邊,手肘在桌,下巴在手掌上撐著,也是愣愣出神,時而臉上發紅,時而微微一笑。
程萬裡便是來問:“乖女啊,見也見了,那軍漢著實心思直白,你多擔待,隻看你如何作想了……”
“嗯?”乖女轉頭來。
“為父在你問你呢,那軍漢心直口快的,也是軍中忙碌,五日之後又要開拔,你如何作想?”
程萬裡有耐心,但更著急。
“哦……那……我無甚想的……”乖女依舊有些愣神。
“那到底是怎麼樣啊?子卿已然猜到了其中,你這邊若是還不決定,到時候我又如何收場?”程萬裡是急不可待。
“我……父親……羞人呢,我……應了就是。”話音如蚊蠅在說,說著,程小娘又彈起身來,入了廂房,還把門關上了。
“誒!”程萬裡大喜,雙掌一擊:“好好好!好事好事!乖女乖女,當真好乖女!乖女你先歇著,為父這就去把此事為你忙好……”
說著,程萬裡轉身快走,腳步如飛,快去稟報恩相,好事成也!
快辦快辦,隻管是這五日,結婚之事還早,定親之事從急,還當要恩相來居中操持。
(兄弟們,一二地域世家,山東一地而已,又不是天下皆世家,有那麼重要嗎?已經極為成熟的科舉製度,這麼不堪一擊嗎?再說,來日要解決這一二個世家的問題,是蘇武的麻煩嗎?那不是整個天下科舉係統文人的公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