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問何人去打頭陣,第一個起身的就是京東軍武鬆。
他拱手一禮,話語鏗鏘:“末將願往!”
蘇武頭一點,還沒來得及說話,韓世忠已然也起:“慢,京東軍已然連戰兩陣,此番當讓我鄜延軍來打一陣!”
卻是河東關勝也來開口:“京東與鄜延,皆強軍也,但我河東軍自古精銳,末將關勝願去先登!”
郝思文起身一禮:“願同往!”
進義副尉吳玠也是來言:“鄜延軍上陣,卑下願作先登!”
那魯達也起身來:“諸位,莫爭莫爭,西軍兄弟莫爭,灑家麾下,精銳良多,當先試一陣!”
便是西北姚平仲也來開口:“我等遠來,未立寸功,卻多得蘇將軍照拂,豈能不讓我等西北漢子先上一陣!”
其實有一人一直沒說話,隻待眾人說得來去,他才起身拱手:“諸位諸位,不急不急,諸位皆遠來是客,唯有我王稟,是江南之軍將,此番頭陣,豈能讓諸位先來?”
隻待這話說過,王稟先看童貫,再看蘇武,上前單膝在地,再說:“樞相容稟,蘇將軍容稟,末將深知,諸軍皆是精銳,強橫非常,但末將心中有一念,而今江南之兵,想來在諸位心中,多是那鄙夷之念,也知諸位看不起我等,此番願先登,便是我江南之兵為自己爭口氣!”
隻看蘇武,當真一臉苦笑,苦笑去看童貫,也看眾人,這事吧,還真不好弄。
蘇武倒是不在意用彆人不用自己的人事,也不在意有人覺得他是想保存實力讓彆人去送死的想法,隻因為蘇武已然在這江南戰陣上早已證明自己。
他隻是一時不知如何來選,其實在場眾人都堪用,唯有河東關勝所部,蘇武多少有些擔憂。
但到底選誰呢?
蘇武不選了,隻去看童貫。
童貫豈能不懂蘇武所想,隻管一語來:“子卿心思多,他不選,那我來選吧!”
童貫話語一出,眾人都去看童貫,一臉期待不是作假。
有時候,就是個氛圍,許多強人在一起,一心為公,團結同心,這是一種氛圍。
也有許多強人在一起,便是每個人都有八百個心眼子,這也是一種氛圍。
如何把強人捏到一處去,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奮鬥,不分你我,這就是人心之道。
童貫開了口:“婺州先登!”
王稟大喜,單膝依舊在地,便是頭一偏,雙手往前一拱:“末將得令!”
蘇武笑著在言:“婺州兵少,堪用之軍,攏共不過兩千出頭,還有四千七八百人皆是新軍,婺州先登無妨,延州韓世忠二陣!”
“得令!”韓世忠上前拱手。
蘇武看了看童貫,童貫笑著微微點頭,蘇武便繼續來說:“此戰,先登倒也是其次,一陣破城,實在也難,隻待有那先登之勢,好教城內賊人知曉厲害,心中惶恐,如此即可!”
蘇武與童貫二人,好似已然有了某種默契,童貫端坐,蘇武當真就把軍令來行,已然也是越來越習慣把這軍令來行,眾人更是當做尋常。
蘇武把這話語說出,倒也不怕眾將誤解,便是眼前這些人,當真軍心可用,蘇武意思也簡單,不要做無謂犧牲,上壓力就是。
王稟、韓世忠,再得令。
蘇武繼續行令:“明日排開陣型,先展軍威,諸般軍械弓弩,都要猛力去發,軍容要整,不可懈怠!”
眾將皆是起身:“得令!”
“稍後就出陣圖,各自準備!”蘇武抬手一揮,至於陣圖,也不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大軍太多,就得出圖,乃至要與每一部都溝通清楚。
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該在哪裡,該做什麼。
其實,這也是第一次“聯合演練”的感覺,好幾部軍隊,這麼多人,組織就是個大問題,就得慢慢來解決。
這就好似學校裡做早操,頭一兩天,當先把隊排清楚,道理是一樣的,當然,複雜度自不是一個層次。
隻待第二天大早,埋鍋造飯,眾軍不能吃飽,吃個半飽即可。
便是號角在起,眾軍列陣。
南路軍下,戰兵輔兵,八萬四千餘人。
西軍,劉延慶、劉光世部,戰兵一萬一千,居右翼,有騎兵。
西軍,王淵部,戰兵六千七百,麾下韓世忠一部在先鋒第二,剩下在左翼,有騎兵。
西軍,楊惟忠部,戰兵五千四百,左翼,有騎兵。
西軍,姚平仲部,戰兵,六千二百,左翼,有騎兵。
河東軍,關勝部,戰兵六千八百,右翼,無成建製騎兵。
京畿禁軍,宣讚部,戰兵四千三百,右翼,無成建製騎兵。
兩浙軍,王稟部,戰兵兩千二百,前鋒第一,無騎兵。
京東軍,蘇武部,戰兵一萬,步卒在中軍,騎兵在右翼。
戰兵五萬出頭,輔兵三萬左右,輔兵一部分穿插在騎兵之中輔助,一部分操弄攻城器械,一部分操弄床弩八牛弩,一部分在營內不出,守衛營寨,一部分來回運輸箭矢之物。
列陣進行時,大亂沒有,小亂不斷,有那虞侯、都虞侯,不斷打馬飛奔來去,中軍有將台,將台之上,蘇武是到處眺望,軍令不斷去下……
童貫安坐當場,老神在在。
這大宋朝,真就是團長旅長到處都是,包括劉延慶,他雖然有鄜延路兵馬都總管之職位,他名義上算是王淵等人的直屬上司,其實並不然,編製上,一部就是一部,劉延慶真說起來,也不過是個“旅長”。
蘇武亦然,他也不過是個“旅長”而已,真上占場地的時候,便是秦明等人來了,其實編製上,秦明與蘇武,也是獨立的。
眼前,就是團長旅長一大堆,然後來個童貫作為主官,大戰就是這麼回事了。
蘇武此時在做什麼?
他在乾什麼活?他在學習,怎麼去指揮與操作大兵團作戰,眼前,就是大兵團。
如頭前,高俅也帶著十三萬大軍打過梁山,那種亂,不必說……
蘇武自是要避免那種亂,要把這八萬人,弄得個清清楚楚。
所以,他甚至自己下得將台去,打馬到處去巡,倒也不是要發什麼火,他就是查遺補缺,就是去看看,去感受感受,找出問題就當場解決問題。
更也要感受一下,每一部到底是多大的規模,在陣中具體是個什麼位置,若是左翼遇襲,該是誰來出擊最合適,右翼又該是誰……
左右兩翼,配置上是否平衡……
軍械該怎麼擺放,床弩該是什麼位置,又該在誰前麵在誰後麵……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大兵團作戰,紀律,紀律,還是紀律!
紀律是什麼?
步調統一,軍令如山,讓你乾啥你就乾啥,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紀律還是什麼?
是主帥對每一支軍隊有充分與足夠的了解,知道這支軍隊什麼戰力水平,適合做什麼事,承擔什麼樣的任務,什麼樣的壓力這支軍隊扛得住,什麼樣的壓力,這支軍隊可能要出問題。
紀律更是什麼?
每個將領都是什麼性格,什麼性格的人稟報的什麼話語或者軍情,該如何理解。
該怎麼與各種性格的軍將去溝通,什麼樣的溝通方式適合什麼樣的人?
開戰不急,蘇武隻管打馬去奔,到處去看,到處去問,到處去了解。
曾幾何時,蘇武也在指揮八萬人馬,說起來,也就是十萬大軍。
第一次,蘇武其實是緊張的,便也格外認真,格外嚴肅。
說起來,其實童貫從來就沒有指揮過這麼多人,童貫真正的戰場經曆,都在西北,西北地理上其實很複雜,各軍防線也長,其實還真不容易湊到這麼多人。
其次,西北之戰,許多時候,他也用不上這麼多人,什麼五萬大軍十萬大軍,放在那黃土高原、或者青藏高原附近的山川裡,擺都擺不下。
方臘之戰,是童貫曆史上第一次指揮這麼多軍隊,如今,卻是蘇武在代勞了。
蘇武很珍惜這次機會,因為方臘之賊,與遼金比起來,並不真強,但已然是最佳的學習機會了。
所以,蘇武越發不急著進攻,而是不斷到處奔走。
杭州城牆之上,自也有許多人在觀看宋軍列陣,甚至視野比蘇武的還要好……
太子方天定,自是在城頭,便是眉頭緊鎖,那南離大將軍石寶,也是看得眉頭緊蹙。
隻看那城外,旌旗如雲,甲光向日,這是多少甲胄?
也看兩翼,那騎兵當真是多……
再看戰陣,一部一部,緊密不亂,軍漢戰定,猶如鬆柏之林,一眼望去,橫來直去,有條不紊,整潔非常。
看出什麼了?看出的就是一股子精氣神,這精氣神是什麼?就是精銳。
隻看那到處奔走之馬,來來去去,那本已橫平豎直的軍陣,便是越發齊整。
方天定歎出一語來:“隻道那前鋒蘇武是精銳,原來,精銳如此之多……”
左右一圈人,皆不答話,一種壓力油然而生,他們見過的官軍也多了去了,自己麾下的人馬也更是了解。
一旦有了對比,就有了心虛……
宰相婁敏中有言:“諸位都看到了,回頭,一定要好生操練士卒,一定要再操練!”
這話裡,有無奈,入杭州近兩個月,其實時間都浪費了,奸淫擄掠,享受生活……
何曾真有哪一部未雨綢繆去嚴加操練?又有哪些士卒願意去嚴加操練?
隻道官軍不堪一擊,隻以為天下之宋軍,不過爾爾……
眼前真來了,豈不是悔之晚矣。
南離大將軍石寶卻來一語:“太子放心,宰相放心,隻管是死戰罷了,我若不死,杭州定然不會破!”
隻看身後來人呼喊:“報!”
“說!”方天定頭都不回,隻看眼前軍陣,看得入神,心中有壓力,有心虛,更還有羨慕嫉妒,也想著什麼時候自家麾下,也當有這般軍容……
“報太子殿下,北城官軍也在列陣!”
方天定聞言眉頭如山川,立馬轉身邁步:“走,去看看!”
不用說,自是南北夾擊之法,就是讓賊軍兩邊難守,再怎麼樣,這開戰之事,南北兩路,還是有個溝通的,不可能一邊列陣在打,一邊當真不動,麵子上還是要過得去。
一隊人下城去,馬匹倒也有,上馬往北城快奔,街道上空無一人,倒是便於打馬疾馳。
便是快馬奔到北城,也有了兩刻不止。
上城去看,方天定陡然心下稍稍一鬆,北城之軍,遠遠不比南城。
方天定也問左右:“怎的這邊與南邊差距如此之大?”
婁敏中來言:“南邊,是那蘇武與西北來的,還有一些河東軍。這邊,多是京畿之軍,按理說,京畿禁軍當是更加精銳,但那是開國年間的事了,而今京畿之軍多有廢弛……不過,那一部,卻也不凡……”
方天定隻管眼神掃視,倒是也尋到了所謂的那一部,看得幾番,隻道:“那一部當是先登之主力!”
自也不假,那一部,是熙河辛興宗所部。
所謂熙河,便是熙河蘭煌,便是昔日王韶與李憲開邊所在,是西寧與蘭州一線之地,在青藏高原之下,熙河顯然出強軍,多與南邊吐蕃部、北邊與西夏黨項部,多有交戰。
辛興宗其人,暫且不說,所部,其實很強。
方天定心中在歎息,口中卻道:“北邊差了一籌,吳值等人在此把守,走,再往南去!”
眾人又往城下去,換了馬,再打馬疾馳。
隻待馬匹去不到兩刻,眾人與那南城城牆還有三四裡路,就聽得城外隆隆鼓聲在響。
“快快!”方天定著急不已,催促馬匹飛奔。
剛到城下,就看得天空烏泱泱一片在飛,直往城內飛來,石寶大喊:“太子小心!”
說起來,方天定其人,個人勇武,並不多強,遠遠比不得他堂弟方傑,差了十萬八千裡。
所以,石寶連忙往前去護方天定,流星錘在頭前畫圓在甩。
方天定也是打馬狂奔去,隻陡然看得身前一杆如長槍一般的箭矢插在杭州城的青石板路上,釘入那石板之中,箭杆還猛然在搖,搖出一種嗡嗡之聲。
便是此景,看得方天定是心中大驚,這是什麼弓弩?竟是有如此威力?
由不得他多驚訝,到得城下,快速上城去看,城頭之上,大小箭矢,如雨在下。
幾十斤重的大石頭,砸得那垛口磚石碎屑橫飛。
城頭上的士卒,那是躲在垛口後,不少人在瑟瑟發抖。
方天定入得城樓之中,隻往射孔去看,高聳的石砲,奇怪的床弩,都在怒吼,床弩之多,稍稍一數,便是二三百具。
好在,石砲並不多,便是床弩一直以來,都是隨軍在運,那石砲,也就是投石機,都是匠人就地打造,還造得不多。
官軍來了來了!
衝撞車,直往城門處去,那倒是不急,城門之後,早已用土石堵得死死,便是萬萬衝撞不開。
高聳的雲梯車在動,雲梯車是什麼東西?
便是一個巨大的梯子,梯子前與左右,都被包裹,人在梯裡,可以免受攻擊,隻待雲梯車靠了城牆,重量也大,便難扳倒,雲梯車的上出口,會比城牆稍稍高一點點。
隻待軍漢從車內上去,一躍就可到城牆之上。
好在,雲梯車也並不多,也重,走得很慢,前麵馬在拉,後麵人在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