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遙遙望去,不是去看辛興宗奮勇爬牆,而是去看那城頭之上的賊軍鐵甲。
看得一會兒,蘇武來說:“辛興宗怕是打不下來這富陽城……”
韓世忠頗有不解:“杭州那般一敗,這賊寇還有如此軍心戰意?”
蘇武慢慢來說:“那城頭上之賊軍,還能保持有條不紊,他們軍心多少有些不那麼穩當,但維持一陣之力還是有的,這城中守將名叫鄧元覺,不是一般人等,這熙河兵雖然不差,但若是沒有友軍為助力,這小城便於調度,旁處之攻勢沒有威脅,那就是熙河兵與守城賊之較量,難……”
韓世忠聞言便也點頭:“按理說,京畿周邊之兵,必是我大宋精銳……”
韓世忠說這話,其實就是一種失望,他若不出西北,哪裡能知道京畿禁軍竟都是這般貨色?
便是再言:“卻是這京畿大軍,連工匠都不多帶,著實想不通,攻城之戰,豈能不多帶匠人?”
也是看得眼前,連一點正兒八經的大器械都沒有,其實在杭州之外那麼些天,也不見北邊打造多少大器械,這又如何能攻城?
蘇武笑來一語:“其實,京畿禁軍之中,倒是藏龍臥虎……”
“我怎麼沒看出來?”韓世忠沒明白。
蘇武再言:“那些禁軍漢子,許多人諸般匠人技藝都是嫻熟,要鐵匠有鐵匠,要木匠有木匠,泥瓦匠,裱糊匠,燈籠匠,石匠……諸如此類,應有儘有……”
“哥哥是說禁軍漢子?”韓世忠又問。
“嗯!”蘇武認真點頭。
“禁軍之精銳軍漢,何以還能是工匠?”韓世忠算是長見識了,黃土高原裡小地方的小人物,哪裡又能知道這些?
“汴京何等繁華之地,那一個月一貫五的軍餉,又怎麼活得下去呢,不談不談……”蘇武擺擺手,再來說:“這城池若是打不下來,倒也不好弄……”
韓世忠震驚不已,便是一語:“哪管他們呢,隻管讓他們打就是!隻要咱們騎軍到此,那賊寇倒也不敢出城來,那就讓那譚稹這麼耗著!”
“耗著……”蘇武歎息一語,這麼耗著哪是個事?
到底該怎麼辦,蘇武也在想。
就看那攻城之戰,當真激烈非常,那熙河兵踴躍在攀,辛興宗倒是並未身先士卒,隻在城下催促。
軍漢們倒也賣力賣命,隻因辛興宗有一語,城內錢糧,隻管去取。
沒來過江南兩浙的時候,在西北,一貫錢就是不小的數目,到了江南兩浙之地才知道,在這裡,遍地都是錢,當真遍地都是,隻聽說那蘇將軍賞兵,連輔兵出手都是十貫,沒有功勳的兵,出手便是二十貫。
羨慕不已,但那也是人家用命打下了城池,而今機會在眼前,豈能不用命?
軍漢們奮勇去爬,城頭上的賊軍,卻也悍勇,鐵甲一叢叢,把這城頭堵得死死,那賊軍之中,還有那悍勇之輩,身強體壯,力大如牛……
上去的軍漢倒也不算少,卻是怎麼也打不開局麵。
辛興宗不斷在城下大喊:“快上,快上!”
軍漢們倒也不必他來催促,前赴後繼在爬。
僵持之局!
便是城中,還有各處鐵甲賊人源源不斷而來,也在那階梯之上前赴後繼,檑木滾石,箭矢之類,更不用說。
辛興宗喊是在喊,也皺眉不止,怎麼就這麼難?
許多難處,器械少,友軍爛,賊軍還頗為強悍,兩浙之牆,又高又堅……
譚相公又急又催,也隻知道急催,卻也不知收羅匠人,出錢買木。
事情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八萬大軍,好似假的一般,這都是什麼事?
真要問辛興宗此時後悔與否,是否後悔當初改換門庭?
其實,這件事上,辛興宗是不後悔的,因為他知道,譚稹就是童貫的接班人,這條大腿抱上了,抱好了,來日利益甚大。
不是譚稹,也有王稹李稹,這般事,總歸該這般來做。
但……到底是哪裡錯了呢?總歸是有什麼地方錯了,事情才會到得這個地步!
遠處,蘇武也看得皺眉不止,其實也是在想其他,既然是這個局麵,蘇武轉頭去,看向左手邊的水道,浙江水道……
想著想著,忽然一語:“咱就不在這富陽陪著了……”
“哥哥之意是?”韓世忠便來一問。
蘇武也來一問:“你說,為何自古而下,一般而言,打仗鮮少有繞開城池孤軍深入之事?”
韓世忠便來答道:“哥哥考教我?這問題再簡單不過,且不說孤軍深入腹背受敵之事,大軍,便要行大路,無有大路,行不得車架,繞城而去,必無輜重補給,而大路所在,就是城池關隘所在,輕易豈能孤軍深入?”
也就是這個道理,古代的大路,其實很少,鄰近之處,一地到一地,幾乎就一條大路可走,大軍打仗,糧草最重要,但凡繞城而過,那就是極大的冒險。
蘇武聞言點頭:“那若是此番,我要繞城孤軍深入呢?”
韓世忠看了看蘇武,又看了看左手邊的那寬闊水道,陡然一樂:“嘿嘿……哥哥有大船小船無數,這水道就是糧草之供應,隻要控製住水道,孤軍深入又何妨?若是在西北,萬萬不可如此,但在此處,無礙也!”
“看來要先開水戰了!”蘇武想得認真,方臘麾下,也有水軍,浙江四龍,就是浙江這條水道上的四個大賊。
分彆是玉爪龍成貴,錦鱗龍翟源,衝波龍喬正,戲珠龍謝福。
此時這四人都在浙江水道之上,顯然方臘也知道,要把這浙江水道控製住。
這四人麾下,有大小船隻五百左右,水軍卻不過五千出頭,換句話說,大船沒多少,多是小船,乃至小舢板。
方臘這水軍,還真沒發展起來,也是他一路進軍杭州,大船聞賊就逃,他攏不到大船。
也是他還沒有打到大江邊上,若是讓他打到潤州、江寧之地,那大江之船就完全不一樣了。
更是時間太短,方臘想要自己造船也來不及。
說來說去,這水戰可打,蘇武還有三四十條大船在手,大船打小船,那真是碾壓的優勢。
蘇武想定之後,大手一揮:“這城池怕是打不下來,不看了,回頭!”
蘇武說著,打馬就轉頭去。
大軍還在後麵,來得也慢,如此想定,那更是不急,隻管遠遠宿營,不往富陽靠了。
也是蘇武來看了之後,放心不少,本也還怕譚稹逼著麾下軍將賣力,也怕這富陽著實不堪一擊,此時已然看過,也就篤定,富陽沒那麼好打。
既然譚稹被釘在這富陽之處,那也要利用一下,譚稹沒船,蘇武有船,隻管水戰一勝,蘇武從浙江裡直往西南去,繞道富陽之後,乃至新城也可以不管,隻奔桐廬城!
如此,富陽城的鄧元覺也不可能來襲蘇武後軍,其實來也不怕,更也斷不得蘇武糧道。
那就是加快進度,事半功倍,越快越好。
卻是將台之上,譚稹早早也看到了蘇武那輕騎在遠處觀戰,心中愈發急切,頻頻派令兵去催促辛興宗。
此時,忽然自家遊騎又來報:“稟告相公,那蘇將軍帶兵走了。”
譚稹連忙回頭遠眺,還真走了,便問:“往何處走了?”
“往杭州方向回了。”
譚稹滿臉疑惑,本以為蘇武是來搶功,隻管拚命去催辛興宗快攻,怎的那蘇武又走了?
譚稹便是一語:“遠遠跟著去探,且看看那蘇武之軍到底如何行事?”
“得令!”遊騎拍馬快去。
譚稹疑惑是疑惑,卻也依舊心急,隻管轉頭再看城牆那邊,如今他也不比頭前,慢慢也看得懂局勢,隻管是扶額來歎。
怎麼就打不上去?怎麼那童貫蘇武攻城,一攻就攻上去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
是軍漢不賣命?也看辛興宗麾下之軍漢,前赴後繼在爬,這般看來,豈能不是悍勇?
卻是他也不知,辛興宗也不知,那城頭之上,鄧元覺與石寶之輩,已然也穿甲就在城頭,沒有四處要救火,就守這一麵城牆,著實並不那麼棘手。
譚稹也知道有問題,這麼乾下去,意義不大,便是一語來:“鳴金……”
叮叮叮的鳴金之聲傳去。
辛興宗自也就帶兵而回,又在那城上城下丟去三四百軍漢性命……
回來的路上,辛興宗自也問得許多人城頭上的情況,越聽越是皺眉,顯然是城頭上的賊人,遠比想象之中的要堅韌。
到得將台,拜見相公,譚相公便來問:“辛將軍,你當真與我說,認真說,說說心中所想……”
譚稹,終於也要學習了,要長進了,也是他知道自己碰上了解決不了的問題,顯然這譚稹,終究也不真傻,若是真傻,天子也不可能選他來替童貫。
辛興宗向來三緘其口,說的話也都是譚稹願意聽的話,便是深刻明白如何與上司相處,此時聞言,也還多看了譚稹幾眼,見譚稹好似真心在發問。
辛興宗才開口來說:“相公,這般下去,怕是不妥……”
“如何不妥?你隻管好好說,說得好,也記你的功勞。”譚稹認真非常。
“相公,軍中缺匠人,缺木料,便是缺大器械。”辛興宗答完,立馬去看譚稹。
“嗯?大器械?難道童貫軍中,有許多大器械?”譚稹就問。
也著實是杭州南北,距離不算近,譚稹也從未主動去見過童貫,也無人當真把童貫軍中之“盛況”正兒八經說與他聽。
說白了,譚稹,哪裡會打仗?他第一次上陣就是這般大戰,還不主動去看去學,此時豈能不是這般?好在,他似乎此時陡然頓悟了不少,開始當真發問了。
辛興宗點著頭:“嗯,童樞相攻城之時,單是那巨大的雲梯車,就有二三十具,還有石砲車,轒轀車,衝撞車,諸般床弩硬弩那更是數不勝數……”
譚稹聞言一愣:“他哪裡來的這麼多東西?”
“造的……”辛興宗答著,心中有一種……無奈。
“造的?哪裡造的?汴京造的?還是說杭州那些日子,南來北往的運送木料,在城下臨時造的?”
譚稹當真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其實在杭州他也造了,隻是造得不多,便是知道那雲梯車可著實不好造。
辛興宗點著頭:“就是在杭州城下造的,這般大器械,又豈能從汴京運來?便是每每攻城,都要臨時來造,若是兩地距離不遠,那倒是可以運送。”
“你是說,咱們也當現在開始大力去造?”譚稹拍著腦門子來問,其實問出來,他自己心中也有了答案,不造還能如何?
隻是這事,當真繁瑣得緊,打仗怎麼這麼繁瑣?
“得造!若想破得富陽城,那就當大力去造,那巨大的雲梯車,至少……要造十五具,石砲來個二十具,轒轀車越多越好,床子弩也是越多越好……”
辛興宗其實心裡很高興,譚相公,終於走上正軌了。
譚稹揉了揉腦門,頭疼不已,隻問:“怎麼頭前沒人與我細說?”
頭前?頭前不是大家都覺得一切都挺好的嗎?
真論這般攻堅戰,那些京畿之將,哪個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你說這些人不懂吧?他們也知道要造軍械,也造了一些,你說他們都懂吧?一個個懶懶散散,得過且過。
辛興宗回答不了譚稹這個問題,隻管沉默。
譚稹再來說:“那就趕緊招攬匠人到此處來……”
辛興宗也是皺眉,這事情,當是早早就要準備好的,哪裡有臨時來招攬的?沒辦法了,臨時招攬也行吧,但就看這地方,杭州城裡當也招得到一些,但要錢……
忽然,辛興宗又想起了什麼,立馬說道:“當把諸軍將領都召來,興許京畿各軍之中,匠人不少……”
“軍中都是軍漢,豈能有匠人。”譚稹隻以為辛興宗是敷衍他。
辛興宗苦笑:“問一問,許真有……”
“嗯?當真?”
辛興宗認真點頭:“當真!”
“還有這等奇事?”從小在深宮之中的譚稹,又哪裡知道京畿軍漢之苦?
“可先問一問……”辛興宗伺候著譚相公,那也著實不容易。
“派人去,都把他們招到中軍大帳裡!”譚稹大手一揮。
譚稹這邊,自在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