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得堡寨外不遠,一排一排的俘虜押跪整齊了。
便有那大嗓門來喊:“投降則免死,負隅頑抗,死路一條,醃臢之賊,且看好負隅頑抗的下場!”
眾人回頭去看武鬆。
武鬆一點頭。
一排排的大刀整齊劃一舉起,隻待武鬆大手一揮,刀光一閃,五百個人,猶如五百血紅噴泉,噴出去的血液在空中竟是能形成霧氣。
好似有那麼片刻,空氣都帶著一股氤氳之紅。
砍完人,圓形的頭顱還在地上滾動,軍漢會加上一腳去,把那沒有了頭顱的身軀踢倒在地,倒也無人收屍。
便是收刀入鞘,軍漢們站成一排,隻往那堡寨去看。
那堡寨之上,賊漢無數,竟是沒有一人說話,甚至沒有一點聲音。
不知多少目光都看得呆愣,人這輩子,會見識很多場麵,但五百人同時砍頭的場麵,著實不可想象,衝擊力實在太大。
連守將白欽都看得有些愣神……
不等白欽說話,景德先說:“指揮使,萬萬不可中計也!”
白欽轉頭來,當真問了一語:“我堡寨之內,擠滿了人,兩三萬之數,敵人不過兩千,當真打不得?”
白欽豈能不是睚眥欲裂?
景德搖頭:“打不得……”
景德心中知道,真要去打,會敗得很難看,若是幾大元帥在此,或者皇侄方傑在此,他們帶著手下精銳幾千人,那自是可以拚上一拚。
但眼前這烏龍嶺,當真沒有一拚的資格,隻管轉頭去看左右那煞白的麵色,這還怎麼打?
隻看得堡寨之外,有那軍漢,竟是在解腰帶,腰帶解出,便是有那黃色液體在灑。
那哈哈大笑的聲音,此起彼伏,便是許多軍漢有樣學樣,皆是這般舉動。
甚至有軍漢還互相在比,比誰更遠,比誰更持久。
隻待一般耍弄之後,罵聲又起,此起彼伏在罵,換著花樣來罵。
白欽看得許久,陡然轉頭就走,不看了……
景德也心中一鬆,跟著也去,便是當真怕這位白指揮使一怒之下,會開門率兵去打。
堡寨遠處,武鬆也在歎氣:“直娘賊,屬王八的,這般也還能縮著頭。”
一旁朱仝便說:“指揮使,倒也是早有預料之事,既是不出來戰,倒也無妨,隻管是被嚇住了,隻待咱們擊潰了援軍,這堡寨定是軍心大失,不堪一擊!”
“也罷,明日再來!”武鬆點著頭,鳴金,回水寨。
卻也在等消息,想來睦州治所建德那邊,援軍應該也要出發了,隻是武鬆沒有遊騎,斥候靠步行,怕是有消息也來得不快,倒也不急。
打硬仗,或者遭遇戰,武鬆一點不虛,他是陷陣營的指揮使,也從來打硬仗。
便是花裡胡哨的不多,硬橋硬馬最合適不過。
前麵來也好,後麵來也罷,一營陷陣是五百,兩營是一千,正著打也行,反著打也行。
曾幾何時,有那大唐之精銳,分了兩邊,鐵甲無數,一錘一錘,數萬人,就這麼錘了好幾個時辰,一直錘到雙方都幾乎損失殆儘。
武鬆這兩三個月,或是在東京,或是在船上趕路,或是在湖州過年,無事,真還讀了不少書,也是哥哥蘇武推薦他讀的……
這一段大唐的故事,蘇武讀來,隻覺得悲哀可惜,心中鬱鬱。
武鬆讀來,便是讀得眉飛色舞,隻讀出了一種熱血豪情,且不說什麼是非對錯,隻管連誇好漢,大唐好漢!
甚至也說,這麼打仗,勝敗都心服口服,要麼你把我殺死,要麼我把你殺死。
那浙江水道之上,順流而下,再加風帆槳擼水輪,日夜不停,速度極快。
不得一日一夜,吳用已然就又到得蘇武身邊,把事情稟告得清清楚楚。
蘇武看著吳用在輿圖上點來點去,便是來問:“如此,豈不是桐廬也不管了?直入睦州治所建德?”
吳用點頭:“卑職正是此謀!打下建德,直撲清溪,那方臘末日到也!”
“太快……”蘇武如此一語。
“嗯?”吳用愣了愣。
太快了也不好?
“桐廬還是要打……”蘇武自有蘇武的謀劃。
吳用一時當真沒想明白,為何太快也不好?太快哪裡不好?
兵貴神速,戰爭不就是要快嗎?
一旁許貫忠來答:“桐廬是睦州大城,桐廬城裡有錢糧。將軍之意,便是怕一旦我等打破建德與清溪,拿住了方臘,富陽也好,新城與桐廬也罷,萬一賊人皆作鳥獸散去,到時候,這些城池裡的錢糧,皆入譚稹之手。”
吳用陡然明白過來,皺眉再去想,然後又道:“將軍可作兩手準備……”
蘇武點頭:“說來聽聽……”
“將軍有快騎,還有大船,可先打建德城,隻管放一支遊騎盯著桐廬,一旦賊軍真作鳥獸散,騎軍也快,大船順流而下也快,直撲桐廬,定比那譚稹在官道上去得快。”
吳用腦瓜子也是靈光,隻要控製住了水道,便是先打上遊,再打下遊,時間空間,都好調度。
蘇武又看了看輿圖,果真轉了笑臉,環看軍師四人,也看了看眾多軍將,他其實心中很高興。
軍中就該是這個氛圍,各抒己見,各有見地,從容而議……而不是他蘇武一人來決。
一個人,再如何高明,總歸不能麵麵俱到,乃至商議,就是思考與決策的最佳過程。
蘇武知道一個詞,軍事民主,這很重要。
眼前這氛圍,極好,蘇武還得再鼓勵一下,隻去看吳用那還在忐忑的表情,蘇武便是一語:“吳押司今日所謀,著實不錯,即日起,升任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衙門都虞侯!”
吳用一時呆愣,隨即大喜,蘇武此語,著實讓他意外非常,他深懂人心之道,卻是萬萬沒想到今日會有這一遭。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蘇將軍真正的信任?
這是蘇將軍把他吳用當做自己人了?
吳用激動而起,躬身而下,拱手往前,話語都有幾分顫抖:“拜謝將軍之恩。”
“好了,就依此計,先打建德,事不宜遲,諸位回營,今夜就收拾東西,明日大早,上船就走,莫要拖遝。京東之兵與王淵將軍所部先走,劉總管,六日之後,再來運你麾下……”
一次運不走這麼多,得分兩批。
劉延慶隻管笑著點頭:“甚好。”
各將自是回去忙碌,有先忙的,有後忙的。船隊也是連夜在忙,得調頭,把船都駛到等候位置去下錨,排隊往簡易的碼頭去裝人與物。
第二天大早,便是忙碌大起。
隻待蘇武這邊忙著要登船,卻是遠遠看得一隊快馬從西邊而來,也就是從不遠處的富陽城方向而來。
蘇武倒是有些意外,因為他遠遠看得頭前一人正是譚稹,這廝……竟也學著會打馬了?
蘇武也不去迎接,反正麵子上已經撕破了,無所謂。
隻管等著譚稹近前而來,蘇武才敷衍一拱手:“譚相公……”
譚稹倒也不翻身下馬,隻待身旁軍漢下馬到得他身邊來扶,他再下馬,顯然譚稹打馬也是初學。
隻待譚稹站定,便也是趾高氣昂的模樣,斜眼看了看蘇武,絲毫不掩飾心中的不爽。
再聽譚稹開口:“你這上船是往哪裡去啊?”
顯然,譚稹也一直派人盯著蘇武軍營動向。
蘇武直接就答:“孤軍深入。”
譚稹麵色有急,立馬就問:“深入何處?桐廬?建德?清溪?”
蘇武敷衍:“且看哪裡賊軍薄弱,就深入何處去……”
譚稹立馬就是斥責的語氣:“豈敢如此犯險深入敵後?兵法豈有如此道理?”
譚稹顯然是急了,不急也不會來。
蘇武也有話語:“譚相公在這富陽城久攻不下,末將這不也是幫著譚相公想點辦法嗎?末將入敵後去,這富陽城便沒了策應支援,也斷了後路,如此豈不是人心惶惶,也好教譚相公早早打下富陽城不是?”
“兩浙路製置使軍令,不準你犯險而去!”譚稹這麼急著趕來,顯然就一個目的,不準蘇武去。
蘇武豈能理會他?不外乎就是不想他蘇武爭得功勞,蘇武隻管一語:“已然兵分兩路,譚相公就不必如此操心友軍之事了。”
譚稹立馬把斜眼擺正,人也站正,便是一語怒斥:“放肆,童樞相不在軍前,我便是你的上官,更是戰線之主帥,我不允你孤軍犯險,你豈敢違抗軍令?”
蘇武這才明白過來,這是要奪權?還是要擺官威?
有一些人,有一個錯覺,以為權柄是官職地位帶來的,一個職位名頭在手,權柄就自動有了。
甚至很多人都有這個錯覺,以為這就是權力運行的邏輯。
其實不然,權力權柄,在於人,是多少人的支持與擁護,名頭隻是一個名義上的開始。
蘇武也會斜眼,他也斜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譚稹!
譚稹還有話語:“你這些船隻,皆朝廷之船也,在兩浙之地,當受兩浙製置使之節製!”
蘇武斜眼打量了上下,竟然忽然……轉身而去,轉身去了還不止,隻管是大手一揮:“上船!”
譚稹在後,已然跳腳:“大膽,大膽大膽!目無上官,目無朝廷,此大罪!來日,這般渾漢,定也是無君無父之徒,朝廷逆賊之輩!”
這是在恐嚇蘇武。
蘇武當真腳步一停,轉頭來。
譚稹麵色一輕,隻當蘇武是怕了,大宋朝的軍漢,特彆是有名頭名望的軍漢,有大軍在手的軍漢,何人不怕這一語?何人不怕人說一句“無君無父”?
卻不料蘇武短暫轉身,竟是為了說上一句:“無卵直娘賊!做人做事不行,領兵打仗不行,拖後腿倒是一絕,休要在某身後聒噪!”
說完,腳步再起,走得更快,當真就要上船而去。
“你你你……你,賊軍漢,你說什麼?你,豈敢罵我!”譚稹雙腳連連在跳,也往前走,好似要去追蘇武。
真追幾步去,卻看蘇武身後,有一個軍漢轉頭來瞪得一眼,正是韓世忠。
譚稹腳步下意識就止住了,卻又抬手去指:“蘇武,我定當把你今日無狀,告到官家當麵!告到朝堂上去,讓世人皆知,你乃無君無父之輩!”
蘇武已然看都不看他,當真在登船,心中也想,這位譚相公還是沒把話說全,他最後應該還加一語:這蘇武,來日必是謀亂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