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船頭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唯獨隻有船頭上的紅衣書寓不敢怠慢。
狀似明月泛雲河,體如輕風動流波,好一個案前舞者顏如玉。
可便是這般美妙的舞姿,都不曾吸引這亭台客人的注意。
許多人低眉飲酒,卻仍仔細注意著坐在周修景桌前的少年。
那少年是個陌生麵孔,卻偏偏有一副好膽,他手握杯盞為自己倒酒,言語平靜,神色也十分從容。
就連周修景驚雷一般的聲音落入他的耳中,他也仍然從容不迫,就好像是見慣了大場麵,全然不像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
“周少爺藥材世家,修行已久,已經修成了真元境界,殺我如同殺雞,卻不敢與我約戰?”
陳執安略帶著些疑問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周修景冷眼看著陳執安,沉默了好幾息時間。
良久之後,周修景冷哼一聲道:“我大虞的世道,最講究一個身份高低,身份低了便是來送死,本公子也不去看一眼。
陳執安,你是什麼身份?也可以與我約戰?”
陳執安皺起眉頭,道:“卻不知周公子是什麼身份?”
周修景微微抬頭:“我周家乃是蘇吳府最顯赫的藥材世家,方圓五州之地都有我周家的藥材生意,我周家二爺已然中了科舉,殿前第十二名,不日就要敕封做官!我周修景母族更是顯赫,說與你聽,平白折了他們的身份。
陳執安,你來告訴我,你便是一隻雞,我這般身份,又何須親自挽起袖子宰殺你?你的血濺出來,還要平白汙了我一身錦衣。”
這位周家公子話語至此,亭台上頓時傳來哄堂大笑。
許多知曉周修景身份的人物,都不由看向陳執安,搖頭以笑。
陳執安卻好像不曾聽到這些恥笑,他眼神依舊清亮,語氣也變得疑惑了許多。
“周少爺欲殺我而不得,倒是找了些好理由,隻是我有鐵臂將軍作保,我一日身在蘇南府中,周少爺便一日殺不得我。
修行之人最講究一個念頭通達,而周少爺這樣的大府公子眼裡最是揉不得沙子,可我卻成了周少爺心中滯礙,成了周少爺眼裡最大的沙子,這可如何是好?”
陳執安說到這裡,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對了……不瞞周少爺說,那一日在工房中,執安所言不過是信口胡謅,徐家小姐從來不曾找過我,也從來不曾說過要給我金銀讓我入贅。
我之所以那般說,不過是看周少爺生就一副愚笨模樣,秉著碰到愚笨之人,就騙點銀子用用的想法。”
“仔細說來,我如今之所以能夠練出這一身還算尚可的血氣與拳法,還要靠周少爺給我的二百兩金子,否則我一介平民百姓,又如何練得起武,買得起湯藥?”
周修景神色更加陰鬱,他死死地盯著陳執安:“你孤身來此,就不怕我怒從中來,一掌打死你?”
陳執安笑得更暢快了:“周公子,我如今在蘇南府中乃是孤家寡人,尚且還有許多顧慮。
而你是一府公子,一舉一動都要考慮甚多,我能從府衙大牢中安然走出,周公子又怎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打死我?”
周修景生性多疑,他左右看了看,又見此時此刻不光是亭台上這七八桌客人,便是畫舫大廳中,也已經有許多人紛紛湧來,偷眼看向這裡。
“這陳執安又哪裡來的膽子執意與我約戰?他被押入大牢時,府中的供奉已經看過了,不過是養氣修為……”
“又或者,這陳執安不過是虛張聲勢,想要折我周家的麵子?”
周修景心中正如此想著,卻又聽陳執安說道:“我還要告訴周公子一件事,便是那軍需帳中得了甲品上,斷了周家鬆槐軍藥約的藥材,也是我受人所托,親自送到徐家府上,說起來……你周家生意倘若自往後落沒,其中還有我陳執安一份功勞!”
砰!
周修景猛然一掌打在身前的桌案上,擺放著諸多美酒杯盞的桌案頓時四分五裂,酒水肆意而出,引來同桌幾位書寓、倌人陣陣尖叫。
“陳執安,你既然不惜激將於我也要尋死,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拿紙來。”
身旁一位鎮定的書寓立刻起身去了船艙大廳中,不多時已經拿了紙筆回來。
周修景接過紙筆,低頭書寫一番,猛然扔給陳執安。
陳執安低頭看去,卻見那紙上已經寫了一行大字。
“大治二十三年三月四日,周修景與陳執安定下死鬥之約,七日之後,便在北門風波台死鬥。”
這一行字之下,周修景已然簽上了自己的名諱。
陳執安不假思索,正要提筆簽名。
卻忽然聽到一聲呼喊聲:“陳公子,莫要衝動。”
陳執安轉頭看去,卻見徐溪月不知何時已然上了船,她皺著眉頭站在船舷處,正朝著他呼喊。
周修景看到來人,聽到徐溪月話語中的關切,眉宇間更是帶起了濃濃的陰翳。
“陳執安,你激將於我,讓我寫下這死鬥之約,如今到了簽字的時候,你卻怕了?”
陳執安轉過頭來,一語不發,便在那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諱。
周修景站起身來,拿起這張紙,左右看了看,忽然輕輕一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