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天京中許多桂樹已經悄然盛開,細碎的金黃瓣在日光的映照下,閃爍著點點微光。
微風拂過,馥鬱的桂香氣彌漫開來,流過整座京城。
中秋佳節將至,懸天京中雖然遠不如坐朝節那般熱鬨,可卻也彌漫著幾分喜氣。
陳水君就在這桂香氣與京城中人的喜氣中,踏入懸天京。
十八年光陰過去,這是他第二次入京。
京城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沒有變化,來來往往的乘車大人們也並無變化。
陳水君樣貌比起十八年前,卻已經多了幾分滄桑。
他自東而來,踏入東門,走過東大街,抬眼之間,卻看到不遠處,李伯都仍然騎著他那一匹名馬【如鬆】,正在街口看著他。
恰好天上雲霧遮蔽了日光,天色顯得有些陰沉起來,沒有了陳水君入城時那般明媚。
陳水君繼續行路,來到李伯都麵前。
李伯都仍然騎在馬上,低頭注視著陳水君:“你可知道你現在來懸天京,意味著什麼?”
陳水君不言不語,清風拂過,身上長衣飄然。
李伯都神色越發肅然、
“婚期已近,你現在入京,心中無非是還抱著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可這懸天京乃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婚約已成,你若還想要以過往裹挾音希,也就沒有了規矩二字。”
陳水君目光平靜,麵色不改,他仰頭看著馬上的李伯都,眼神中卻終究多出了些厭煩來。
“什麼才算是規矩?”他仰頭詢問。
“規矩就是我可以騎在馬上與你說話。”李伯都手持韁繩,身軀前探:“陳水君,你可知道鎔天將軍即將要踏入造化境界了?
也許婚期之前,他便能夠騎鯨成造化,徹徹底底超凡脫俗。
你與他又如何相比?他早已經將之前的妻子送回乘南州,音希去了將軍府上便是主母,總好過和你一同回了蘇南府教書。”
“造化……”陳水君輕聲呢喃,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伯都卻點頭:“鎔天將軍早在八年前就已經玉闕圓滿,他在騎鯨碑上位列四十一,可誰又能想到他已經孕育造化之真,再過不久就能夠徹底踏入造化境界。
成為我大虞,又一尊造化大家。”
陳水君似乎是不願意與李伯都說了,就要繞開這一匹高頭大馬,繼續前行。
李伯都眼神卻逐漸冰冷,道:“陳水君,你可見了你如今的模樣?”
“你已人至中年,灰塵滿麵,兩鬢如霜……也許音希見了你,都已經認不出你來了,人生無窮,又何必又囿於過往?陳執安已經在這懸天京闖出了一番名堂,可卻又樹敵眾多。
音希嫁給司遠瞾,陳執安若能有一位造化大家護持,才不至於死在這京城。”
陳水君停下腳步,他仔細看著李伯都:“我記得半載之前,你來蘇南府,曾與我說過,執安不過隻是一個平庸的……雜種。
如今不過半載光陰,執安就不平庸了?”
李伯都沉默不語。
陳水君眼神終於多了些冰冷來:“這雜種二字我始終記得,我那時便與你說了,有朝一日,我會拿這雜種二字前來問你。”
李伯都神色陰鬱,幾息時間過去,他才搖頭道:“陳執安確實稱不上平庸,可你今日以雜種二字問我……難道他不是嗎?”
“你與音希私下定去終身,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懷下的孩兒,難道稱不上這兩個字?”
“十八年光陰,竟然能夠讓玉闕境界的李將軍,忘去這般多的事。”陳水君輕輕拂袖:“你可還記得你爺爺的承諾,可還記得你父母二親,在我麵前苦求,並且允諾下來的事。
你可還記得音希眼中含淚,讓我務必救一救李鑄秋的過往?”
“十八年過去,李家人似乎全然忘了,如今身居高位的李大人往日裡還遭過一場死劫。”
李伯都神色不改:“那乘鸞丹是你與音希一同所獲,並非是你的私物,音希乃是我李家人,她既然尋來了丹藥,救一救父親的命,又如何成了你的功勞?”
陳水君忽而一笑,似乎不願與他多說此事了,他隻是凝視著李伯都,問道:“李將軍,據說你得了龍脈機緣。
可現在看來,你的修為並無長進,那龍脈機緣似乎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李伯都就沒看著他,不知陳水君為何說起此事。
陳水君卻繼續道:“剛才我提起雜種二字,你以為我是在行自己的承諾……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十八年的過往即便是在我心中,也積累了一些怨氣,這些怨氣便如同潮水,積累的時間越長,積蓄的力量也更強,終有一日會決堤而出,到了那時,我會再來與你說……我的孩兒可不是什麼雜種。”
他話語至此,便繞開那匹馬,直向前去。
李伯都聽著陳水君平靜卻又好像充滿力量的聲音,不知為何心中忽然一陣煩躁。
再去看陳水君背影,那背影寬闊卻又挺的筆直,仿佛過往的離彆、十八年的枯守都未曾壓垮他的脊梁。
於是李伯都心中的煩躁,頓時化為怨氣。
“陳水君,你的修為確實有長進。”
“自璞玉成長到了先天境界……可是……四十餘歲的先天境界,即便是決堤,又能迸發出多少力量?”
他冷聲說著,忽而彈指。
一縷厚重真元被他彈出,疾馳而來,就要落在陳水君腿彎處。
“你太弱了,弱到我想讓你跪下,你便隻能夠跪下。”
那真元直去,即將要落在陳水君腿彎時,忽而又有一縷勁風飛起,攔住那一道真元。
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
勁風與真元全然消弭不見。
李伯都抬眼看去,卻見楚牧野仍舊穿著那一身鶴袍,遠遠看著他,眼神中似乎有些失望。
陳水君似乎沒有察覺到李伯都流轉而去的真元,仍然踏步前去,走到楚牧野身旁。
二人並肩而去。
李伯都低下頭來,想起陳水君的話。
他自年輕時便獲得了極其難得的龍脈機緣。
那時朝中的大人們都說他前路坦蕩,有朝一日也能夠踏入造化。
臨近二十年光陰匆匆逝去,那龍脈機緣仍然高懸在他的先天胎宮,任憑他如何煉化都無濟於事。
可是……陳水君不過先天境界,又如何能夠輕易看透他的龍脈機緣,又如何能夠輕易看透他的修為並無寸進?
李伯都思索良久,忽然又想起司遠瞾來,想起他即將騎鯨造化,心中不由有些落寞。
他與這位鎔天將軍乃是同代人物。
二人年輕時,懸天京中時常有人將二者比較,那時他們還不分伯仲,後來他有了龍脈機緣,京中人物都說他要超越司遠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