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默急得一個勁兒地乾搓手,忿然不滿:“說我沒氣力,哼!”
“小孩子啊,還搶來搶去的。”看得少嫆發笑,“呆會兒子獻哥哥過足了癮也讓子默抱抱唄。”
那哥倆兒互相看了看,然後各自笑了笑,模樣都還挺高興。
“子獻哥哥,我到底體會到你對叔夜先生的悠厚景仰了。”少妍腳下慢了兩步,她沒有忽略子獻抱琴在懷的貴重審慎。
“怎麼講?”子獻順嘴問道。
“方才穀中樹下,先生撫琴之時,好似置身於一片無法言喻的光芒中,雙眼內,時而燃動烈焰,時而寒徹如冰,那是從旁的人身上絕對看不到的,非凡無比。”少妍如實講道,口氣真誠,“雖說我的琴藝實在上不了台麵,但無礙於欣賞,尤其,我懂得辨彆琴者的神誌姿態。”
子獻有些被她的話打動了,沉默不語。
而後猛一扭頭,盯著少妍的臉:“瞧,我沒說錯吧,隻這半日功夫,你脫了妝,才益發清麗了不是?”
“什麼?”少妍驚呼連連,經此提醒,也再顧不上議論叔夜先生風采了。
她急吼吼掏出麵隨身的小銅鏡,分毫不落地檢視起來。
旋即一束強光折轉,晃得少姝睜不開眼,她不覺笑道:“少妍姐姐還真是鏡不離手呢!”
走近了,看少妍又取出玲瓏小巧的胭脂盒揭開,輕輕在兩腮和唇上抹過,紅妝暈開,即刻疲乏儘掃,華彩綻放,端的是楚楚動人。
“哇,容華若桃李,‘曉霞妝’果然名不虛傳,神乎其技!”少姝兩眼都看直了,口氣誇張,推崇備至。
少妍衝她嫵媚地眨巴眨巴眼,好不受用,一副“還算你有眼光”的表情。
待回過味兒來,立即感覺不對頭。
“哎,且慢,少姝你誇的是曉霞妝呢,還是姐姐我?”又一把拽住少姝衣袖,不依不饒。
“這還用問麼,”少姝打著哈哈,努力掙脫的間隙,還在逗她,“都有,都有!”
子猷語氣輕鬆道:“看著你們儘興打鬨,十足湊趣解悶,就連叔夜先生都升起思鄉之情了。”
“是啊,瞧那情形,叔夜先生當真想念其兄的‘數落埋怨’,先生的兄長,定也風華絕塵,是與先生一般無二的人物?”沒有多想的少姝接茬道。
“非也非也,其實不然。”
聽子猷這樣講,眾人無不錯愕。
“先生家兄名喜,字公穆。兄弟二人早年失怙,兼族中根基已儘,人口衰喪,家道艱難無法儘述。話說長兄如父,這位兄長對幼弟格外憐愛,在他獨力周旋支撐下,叔夜先生也從未嘗過寄人籬下的滋味,兄長這份寵溺,也給足了先生底氣,使得他剛腸嫉惡、直性狹中。”子猷略微一頓,“話已至此,我自思叔夜先生能有如此淡泊,除卻稟性生成,亦與其家族盛衰關係甚深,嵇氏一族也是於紛亂末世中翻過筋鬥,曆過滄桑而來的。”
(失怙:失怙指父親去世;失恃指母親去世。出處:《詩.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末世啊……”少姝念念有詞,心上寒風過境般,隱隱透出悲涼之意。
“嵇氏一門雖非名門大族,但起先是以文名世的。嵇父嵇昭原是魏武帝同鄉,亦屬武帝起兵時跟隨之舊部,官拜治書侍禦史,但可惜天不假年。”子猷道。
(魏武帝:曹操,字孟德,一名吉利,小字阿瞞,一說本姓夏侯,沛國譙縣人,即今安徽省亳州市。我國古代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書法家、詩人。東漢末年權相,太尉曹嵩之子,曹魏的奠基者。)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總有靠山山倒,靠水水枯的窘境。”子獻無奈地咂咂嘴。
“與迷戀老莊玄學的幼弟相比,公穆先生舉秀才,求仕途,得譽有當世之才,可謂官運亨通。”子猷長籲一頓,又道,“雖說二人性情誌向迥然有彆,但手足之情相當親厚,分而愈切。《贈秀才入軍》整整十八首詩作,是贈給從軍遠征的公穆先生的,字裡行間,思念綿長,動人肺腑。”
“照此看來,公穆先生熱衷入世亦有其無法可想的一麵。”少嬋難得又開口了,受心緒低落影響,她聲線低微,所幸大家都能聽清,“唯有在人丁飄零,家入末世,驟陷困頓的情形下,人才會看透世情冷暖,也會於被迫間,不得不變得世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