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夫人,尹老管家,啊,文娟賢侄媳也來了,快快請進。自敏求離河東而去,彆有經年,吾心夙夜思慕華岩故人,今日值此良辰敘晤,真乃喜不自勝啊!”賈縣令發自肺腑,由衷言道,並一再殷勤地邀請故人上座,“年前到任,實應由我上門拜望,怎奈辱膺寵命,不敢懈怠,事務卷纏未能成行,借今日古會良機,特邀兩位尊駕移步到此,萬勿見怪。”
“縣令說的哪裡話來,為任一方,民之父母,公務自是三頭兩緒。”
“勤廨餘隙,枉駕敝地,老朽替眾鄉裡向縣令致謝了。”
“明府君銳意民事,正是百姓福分。”
感受到賈縣令的拳拳之心,思霓和尹橫也著實情緒起伏,但是哪裡肯上座,兩人連聲推辭不敢,謙笑相持了半日,才斜簽著落坐下首,文娟則懷抱著孩子敬陪末座。
見父親與適才“公事公辦”之時的熱情客套截然不同,與故人相逢,互通款曲,說的話也似比平日多出來不少,毋庸置疑,他與郭宅上下諸人私誼均厚。
話說這位賈縣令,名敏求,字次德,原籍中山國魏昌縣人氏。祖上曾因戰禍,遷到界休暫避。他得以師從華岩館,與初領教職的郭如昑亦師亦友,形影不離,最是莫逆。雖說相差幾歲,賈敏求對郭如昑始終是執弟子禮的,不過郭先生隻當作為老友,學成返鄉,後舉孝廉,輾轉各地為官。因本是外郡人氏,兼其相時而動,打典得宜,年前調任界休縣治,也算心事順遂了。
賈颺正眼打量思霓,但見她身形纖巧,溫婉莊重,膚色依舊白皙凝雪,隱然帶出幾分病容,豐盈的秀發在腦後攏成一髻,微顯後仰。尤其她那一對單鳳眼細細長長,柔和目光望向你的時候,會感覺心定泰然。
恰得了個空,他忙上前作揖拜見。
尹橫喜得白須顫巍巍飄動,他一邊上下端詳賈颺,一邊稱讚道:“好,好,老朽今觀公子的形貌神韻,言談行止,大有縣令少年時的磊落豐姿。”
“嗬嗬,尹老快彆提了!”賈敏求連忙擺手,麵上竟浮起與之身份不太相稱的羞慚顏色。
“想我當年在華風岩館讀書時,用功不足,頑劣有餘,這才會叫老管家記憶猶深吧?年少之際疏狂無知,承蒙書館化育之恩,師友規談之德,學生方有今日。”這一番自曝己短言罷,賈敏求屈躬正色,目光黯淡了下去,“已是年近桑榆之人了,有幸回到求學故地,然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愈感茫然卻無從排解呐。”
一旁都知他心中所思何人,緘默了半晌。
“縣令太過謙了。”思霓趣言道,“我們才是,歲數老大,好像是做過些什麼,又像什麼都沒做,還總覺著,有什麼忘了做,到底什麼事呢?又說不出個一二來。”
“嗬,真是不能再一樣了,我也常無端生出這般感悟呢。恰如思夫人所言,過日子,好在是老想著有事做,那才有盼頭,是不是?”劉氏笑著,眼角瞟著耽在苦澀哀感中的夫君,意圖安撫。
“唯一可作慰藉的,是孩子在眼前拔節似地長大了。”思霓接著傾訴中年心聲,語調輕淡鬆快,頗為自得其樂。
聽了她的話,眾人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韶光正盛的賈颺身上,直看得他都有些難為情了。
賈敏求勉強壓製住波動的心緒,轉而道:“聽犬子講,上回有思夫人母女酒菜款待,劉世子一行遊玩得儘興意足。”
“哪裡哪裡,”思霓欠欠身,“幸而劉世子不嫌棄,草廬粗鄙,實在招待不周。”
這時,劉氏也親切地問候起來:“思夫人,近來時聞少姝姑娘令名,現下如何不見啊?”
“今早,小女隨民婦子侄們歧道而行,”思霓據實相告,“有些日子沒上山了,孩子們個個遊興高漲,估摸著,還需多時方能到此拜見夫人。”
頓了頓,也關心地詢問起來:“夫人與公子想是初來界休,未知對本地風土以為如何?”
“很好很好,”劉氏連聲價讚道,“界休民風儉樸,土習馴雅,士族耕讀傳家,商賈信義經業,更有源神池如此寶地,實在無可挑剔。”
“思夫人,少姝姑娘同郭先生他們都在一起嗎?”賈颺好奇發問。
自從入華岩館就讀之後,賈颺對子猷的稱呼就變成規規矩矩的“郭先生”了。
“正是,”思霓點點頭,“賈公子入讀書館之後,可還適意麼?”
賈颺正襟危坐,待要清聲回明,其父倒先開腔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