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辛宜,她忽地放下琴,來回檢查著自己的腕子。
素聽替辛宜理了理衣襟,目露憂切道:
“幼時大公子便見不得夫人您受傷,若叫他瞧見了,指不定會發生什麼。”
辛宜扯下廣袖,調整坐姿,將頭倚在車壁上,目光遠眺對麵的車窗。
想起宋崢,辛宜有些失落。
至今她仍記得,兩年前,阿兄隨著季桓的迎親車隊北上一路送了她三十裡。
辛宜不知道是,那次送嫁險些令宋崢和季桓劍拔弩張,刀劍相向。
若非季桓施壓,宋崢幾乎都能送到清河季府。
“兩年過去了,也不知阿兄如何了。”辛宜喃喃道。
這兩年她在清河,幾乎與外界失了聯係。父親知她身子愈發不好,會時常暗中給她送些並州老家的補品,卻從不和她講鄴城的事。
深入簡出將近兩年,一貫喜歡熱鬨的她竟然將這份寧靜與寂寥習以為常。或許等父親和義父還有阿兄再見到她時,都要為之詫異。
“聽說大公子不日將——”素聽說到這,猛地頓住,局促地掀起車簾看向窗外。
“夫人,應該快到了。”
穿過鬨市,馬車終是慢了下來,停在了鄴城彆駕府邸前。
辛宜將琴給了素問,踩著腳踏正欲下馬車。腰間的禁步叮當作響,辛宜有些不適應,抬手整理環珮時。不想腳下一空,驀地要往旁邊摔去。
霎時,腰間一緊,辛宜驚慌抬眸看著男人,情急間迅速抓住季桓的手臂,由著力道帶著向前站穩。
隨著叮當一聲,白玉芙蓉雙魚禁步墜地,頓時碎了滿地。
辛宜旋即反應過來,想掙脫季桓的桎梏彎腰去拾那碎了的禁步。
“先進府再說,不過一塊碎玉,叫下人收拾了就是。”
季桓隻淡淡掃了一眼滿地碎玉,神色如常,鬆開辛宜的腰肢便徑直往前走。
第一次來鄴城季府就出了岔子,碎了一塊玉,辛宜細眉微蹙,又看了一眼,歎了口氣,終是悻悻跟上男人的步伐。
沒多久,季桓去了書房處理公務,辛宜和素聽素問便由雲霽帶過去安置。
過去的十六年,辛宜都在並州生活。自從義父和阿兄將她接來鄴城,她也不過才在這兒待了不到半月。
之後就匆匆嫁去了清河,仔細算來,她其實並未在鄴城逗留多久。
經過眼前的風雨遊廊,便是由嶙峋碎石堆成的一灣荷塘。此時正值暮春,荷葉青綠,還未見花苞,想必再過幾個月份,在此處遊廊賞荷便是極好。
辛宜唇角淺淺上揚,很快就將剛進門時碎了禁步的事拋到腦後。
隻是辛宜做夢也想不到,不過短短數月,滿塘荷花開得會如她的血一般鮮紅。
“夫人,往後您就隨郎君一同住在疏沉院,早些時候郎君就派人將夫人您的東西送到了此處,如今都已安頓齊整。”
經過上次季桓的敲打,雲霽再不敢對辛宜隨便拿喬,此時神情語氣無一不恭順。
辛宜倒沒多注意,聽到今後要與季桓同住一間正房,心裡瞬時如潺潺的小溪般,輕快舒暢。
借著暮色,辛宜指揮小廝將開的正盛的兩盆白山茶搬到了正房院落的芭蕉前,這樣她推開支摘窗就能聞到山茶花的清新香氣。
夜風送進窗欞,青瓷燈盞上的火苗肆意跳動,將妝台邊女子的影子映到屏風之上。
漆黑描金忍冬紋的澗素琴已被辛宜擺到暖閣的大案上。若季桓平日裡在此處辦公,一眼便可看到。
想起那晚季泠的囑托,辛宜有些頭疼,一時不知如何跟季桓開口。
至今,她還不知季桓是何態度。按理說,季桓看到他將這琴帶出來了,應是默許她能將之留下。
那她何時能同他說季泠的事呢?
辛宜坐在妝台前,有些走神的梳著身前的烏黑長發。
房門一推一合,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見動靜,辛宜旋即放下木梳,匆匆撫了撫杏色對襟襦裙,轉過身來。
白皙的麵龐被昏黃的燭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水潤的杏眸星光點點,看見來人,眉梢眼角皆染上一層溫婉的笑意。
季桓經過屏風處,隻略微掃了辛宜一眼,徑直去了湢室。
往常季桓沐浴,皆是由雲霽服侍。
見這回雲霽沒有跟著進來,辛宜才堪堪鬆了一口氣。隨著季桓的步伐一同進了湢室。
季桓生性冷淡,不喜言笑,他願意靠近她同她住一屋簷下,或許便是他最大的讓步了,辛宜如是想。
察覺辛宜進來,男人也並未斥責。
辛宜接過他遞來的深黑外袍與朝天冠,折疊平整後輕放到矮榻上。
“今日進來時候,遊廊那邊的荷花當真繁盛,不知會開哪種顏色的花。”
辛宜一邊替他舀水,一邊道。
“玉色。”季桓閉上雙眸,揉了揉額角,頗為疲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