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客繼承了謝觀的記憶,也沾染了他的平常的行為風格。
他步履謹慎而穩當,緊隨在掌印太監身後。
身著猩紅蟒袍的老太監,眼神微微一動。
少年跟在其後,衣袍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搖曳,每一次擺動的幅度都分毫不差,仿佛經過精心計算。
他的步伐穩健,既不急促,也不拖遝,每一步都如同丈量過一般精準。
少年目不斜視,既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又不顯得拘謹。
老太監心中不禁生出一絲讚賞——做人如學步。
尤其是!
他們這些深居宮廷的老人,僅憑走路的姿態,便能窺見一個人的氣質與城府。
這位今日群芳宴出儘風頭的少年,又得到了三先生和蘇相的青睞,如用“平步入青雲”,如此大幸事。
他卻透著一股少年老成的沉穩,不喜不悲。
或許是老太監在宮中謹慎了一輩子,加上多年養成提攜人的性子,才能青山不到。
對謝觀多了一份善意的提醒。
“觀少爺,待會兒進了邀仙樓,切莫上四樓。”
老太監低聲說道,“你在三樓候著便是,奴才自會為你安排妥當。”
“進了邀仙樓,不要多看,不要多問,不要多說。”
俞客微微頷首,心中知道,少說話,多做事,總歸不會錯。
他暗自思忖,這位蘇相的禦用太監,麵容雖顯陰冷,性情卻出乎意料地和善,頗有些反差之感。
從模擬來看,俞客得知蘇相對自己懷有殺意,而蘇相的孫子蘇雲,雖出身大族,性急難以相處,卻頗有正人君子的風範。
這位禦用太監,似乎也不似那種為“非作歹”太監。
這蘇相,究竟是何等人物?俞客心中疑惑重重。
從模擬的記憶來看,他對蘇相的印象模糊而複雜。
蘇相是獨斷朝野、劍履上朝的一國宰相,權勢滔天。
同時,他又是書院的四先生,學識淵博,備受尊崇。
傳聞中,他是天下用棋第一人,智謀無雙。
更召集群芳宴,治理黃河水災,救國救民,被百姓褒譽。
然而!
另一方麵,九大姓這種結黨營私的門閥勢力,似乎又是他一手締造。
這樣一個集權臣、儒生、謀士、良臣於一身的人物,究竟是忠是奸?
是正是邪?
俞客一時難以分辨,隻覺得蘇相的形象如同一團迷霧。
俞客隨著掌印太監來到邀仙樓前。
邀仙樓是一座四層高的塔形建築,底層麵積最為廣闊,隨著樓層的升高,麵積逐漸縮小。
四樓是便是最高層,象征著對那座書院的敬意,而書院的最高層也不過五樓,邀仙樓自然不會超過其高度。
老太監輕輕一揮手,守衛們便恭敬地讓開了兩旁。
俞客緊隨其後,踏入邀仙樓。
一樓雖不算寬敞,但老太監那醒目的猩紅蟒袍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作為蘇相的禦用太監,他的身份無人不識。
眾人好奇地打量著跟在太監身後的少年,竊竊私語聲在人群中蔓延。
“那位少年,莫非是草堂詩會的謝觀?”
“蘇相和三先生邀請他上邀仙樓,為這群芳宴題詩。”
一樓之中,大多是朝中品階較低的官員及其子嗣女眷,氣氛雖熱鬨卻略顯平淡。
掌印太監並未停留,很快帶著俞客登上二樓。
二樓則是九大姓的夫人、小姐和公子們的聚集之地,氣氛更為矜貴。
謝觀的到來,立刻引起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那不是謝家的庶子嗎?莫非就是十幾年前那樁讓謝家名聲掃地的公案之人?聽說至今汴京城裡還有在飯前茶後,提及此事,謝府對他可是避之不及。”
有人低聲議論,語氣中帶著譏諷。
“據說他連學堂都沒進過,不過是個學下蒙童,連功名都沒有,也配來這種地方?”
嘲諷之聲此起彼伏,眾人對謝觀的出身和不正經的學子身份嗤之以鼻。
然而,也有人為他打抱不平。
“哼,一群腐儒長舌!”
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語氣中帶著不屑,“當年的燕王下終南山時,不也是個從未讀過兵書的道童?可後來呢?他橫掃天下,建立千年基業,誰人敢小覷?”
“再說夫子他老人家,如今又有何功名在身?難道他的學問就不值一提了嗎?”
女子言辭犀利。
涉及燕王和夫子,幾人倒是不敢反駁。
燕王出山之前確實隻是一個終南山無名道童。
夫子在儒家卻無任何功名,當然儒家之中稱呼為其至聖先師。
“他那三首詩詞,你們這些人窮儘腦汁,可寫得出來?”
剛剛開口的女子冷笑一聲,目光掃過那些譏諷之人。
女子頭戴一頂垂腳襆頭,臉上未施粉黛,卻自有一股英氣逼人。
她的反駁讓那些嘲諷之聲頓時低了下去,眾人麵麵相覷,一時無言以對。
若是謝觀在此就能認出,此女正是在謝府小院內和他下了十局棋的陳九宴,蘇相的關門弟子。
陳九宴目送俞客緩步登上三樓,心中卻覺得這一切本該如此。
若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