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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四 列傳第三十四(1 / 2)

○劉仁軌郝處俊裴行儉(子光庭)

劉仁軌,汴州尉氏人也。少恭謹好學,遇隋末喪亂,不遑專習,每行坐所在,

輒書空地,由是博涉文史。武德初,河南道大使、管國公任瑰將上表論事,仁軌

見其起草,因為改定數字。瑰甚異之,遂赤牒補息州參軍。稍除陳倉尉。部人有

折衝都尉魯寧者,恃其高班,豪縱無禮,曆政莫能禁止。仁軌特加誡喻,期不可

再犯,寧又暴橫尤甚,竟杖殺之。州司以聞,太宗怒曰:“是何縣尉,輒殺吾折

衝!”遽追入,與語,奇其剛正,擢授櫟陽丞。貞觀十四年,太宗將幸同州校獵,

屬收獲未畢,仁軌上表諫曰:“臣聞屋漏在上,知之者在下;愚夫之計,擇之者

聖人。是以周王詢於芻蕘,殷後謀於板築,故得享國彌久,傳祚無疆,功宣清廟,

慶流後葉。伏惟陛下天性仁愛,躬親節儉,朝夕克念,百姓為心,一物失所,納

隍軫慮。臣伏聞大駕欲幸同州教習,臣伏知四時搜狩,前王恒典,事有沿革,未

必因循。今年甘雨應時,秋稼極盛,玄黃亙野,十分才收一二;儘力刈獲,月半

猶未訖功;貧家無力,禾下始擬種麥。直據尋常科喚,田家已有所妨。今既供承

獵事,兼之修理橋道,縱大簡略,動費一二萬工,百姓收斂,實為狼狽。臣願陛

下少留萬乘之恩,垂聽一介之言,退近旬日,收刈總了,則人儘暇豫,家得康寧。

輿輪徐動,公私交泰。”太宗特降璽書勞曰:“卿職任雖卑,竭誠奉國,所陳之

事,朕甚嘉之。”尋拜新安令,累遷給事中。

顯慶四年,出為青州刺史。五年,高宗征遼,令仁軌監統水軍,以後期坐免,

特令以白衣隨軍自效。時蘇定方既平百濟,留郎將劉仁願於百濟府城鎮守,又以

左衛中郎將王文度為熊津都督,安撫其餘眾。文度濟海病卒。百濟為僧道琛、舊

將福信率眾複叛,立故王子扶餘豐為王,引兵圍仁願於府城。詔仁軌檢校帶方州

刺史,代文度統眾,便道發新羅兵合勢以救仁願。轉鬥而前,仁軌軍容整肅,所

向皆下。道琛等乃釋仁願之圍,退保任存城。尋而福信殺道琛,並其兵馬,招誘

亡叛,其勢益張。仁軌乃與仁願合軍休息。時蘇定方奉詔伐高麗,進圍平壤,不

克而還。高宗敕書與仁軌曰:“平壤軍回,一城不可獨固,宜拔就新羅,共其屯

守。若金法敏藉卿等留鎮,宜且停彼;若其不須,即宜泛海還也。”將士鹹欲西

歸,仁軌曰:“《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便國家、專之可也。

況在滄海之外,密邇豺狼者哉!且人臣進思儘忠,有死無貳,公家之利,知無不

為。主上欲吞滅高麗,先誅百濟,留兵鎮守,製其心腹。雖妖孽充斥,而備預甚

嚴,宜礪戈秣馬,擊其不意。彼既無備,何攻不克?戰而有勝,士卒自安。然後

分兵據險,開張形勢,飛表聞上,更請兵船。朝廷知其有成,必當出師命將,聲

援才接,凶逆自殲。非直不棄成功,實亦永清海外。今平壤之軍既回,熊津又拔,

則百濟餘燼,不日更興,高麗逋藪,何時可滅?且今以一城之地,居賊中心,如

其失腳,即為亡虜。拔入新羅,又是坐客,脫不如意,悔不可追。況福信凶暴,

殘虐過甚,餘豐猜惑,外合內離,鴟張共處,勢必相害。唯宜堅守觀變,乘便取

之,不可動也。”眾從之。時扶餘豐及福信等以真峴城臨江高險,又當衝要,加

兵守之。仁軌引新羅之兵,乘夜薄城。四麵攀草而上,比明而入據其城,遂通新

羅運糧之路。俄而餘豐襲殺福信,又遣使往高麗及倭國請兵,以拒官軍。詔右威

衛將軍孫仁師率兵浮海以為之援。仁師既與仁軌等相合,兵士大振。於是諸將會

議,或曰:“加林城水陸之衝,請先擊之。”仁軌曰:“加林險固,急攻則傷損

戰士,固守則用日持久,不如先攻周留城。周留,賊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惡務

本,須拔其源。若克周留,則諸城自下。”於是仁師、仁願及新羅王金法敏帥陸

軍以進。仁軌乃彆率杜爽、扶餘隆率水軍及糧船,自熊津江往白江,會陸軍同趣

周留城。仁軌遇倭兵於白江之口,四戰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焰漲天,海水皆赤,

賊眾大潰。餘豐脫身而走,獲其寶劍。偽王子扶餘忠勝、忠誌等,率士女及倭眾

並耽羅國使,一時並降。百濟諸城,皆複歸順。賊帥遲受信據任存城不降。

先是,百濟首領沙吒相如、黑齒常之自蘇定方軍回後,鳩集亡散,各據險以

應福信,至是率其眾降。仁軌諭以恩信,令自領子弟以取任存城,又欲分兵助之。

孫仁師曰:“相如等獸心難信,若授以甲仗,是資寇兵也。”仁軌曰:“吾觀相

如、常之皆忠勇有謀,感恩之士,從我則成,背我必滅,因機立效,在於茲日,

不須疑也。”於是給其糧仗,分兵隨之,遂拔任存城。遲受信棄其妻子走投高麗,

於是百濟之餘燼悉平。孫仁師與劉仁願振旅而還,詔留仁軌勒兵鎮守。初,百濟

經福信之亂,合境凋殘,僵屍相屬。仁軌始令收斂骸骨,瘞埋吊祭之。修錄戶口,

署置官長,開通途路,整理村落,建立橋梁,補葺堤堰,修複陂塘,勸課耕種,

賑貸貧乏,存問孤老。頒宗廟忌諱,立皇家社稷。百濟餘眾,各安其業。於是漸

營屯田,積糧撫士,以經略高麗。仁願既至京師,上謂曰:“卿在海東,前後奏

請,皆合事宜,而雅有文理。卿本武將,何得然也?”對曰:“劉仁軌之詞,非

臣所及也。”上深歎賞之,因超加仁軌六階,正授帶方州刺史,並賜京城宅一區,

厚賚其妻子,遣使降璽書勞勉之。仁軌又上表曰:

臣蒙陛下曲垂天獎,棄瑕錄用,授之刺舉,又加連率。材輕職重,憂責更深,

常思報效,冀酬萬一,智力淺短,淹滯無成。久在海外,每從征役,軍旅之事,

實有所聞。具狀封奏,伏願詳察。臣看見在兵募,手腳沉重者多,勇健奮發者少,

兼有老弱,衣服單寒,唯望西歸,無心展效。臣問:“往在海西,見百姓人人投

募,爭欲征行,乃有不用官物,請自辦衣糧,投名義征。何因今日募兵,如此佇

弱?”皆報臣雲:“今日官府,與往日不同,人心又彆。貞觀、永徽年中,東西

征役,身死王事者,並蒙敕使吊祭,追贈官職,亦有回亡者官爵與其子弟。從顯

慶五年以後,征役身死,更不借問。往前渡遼海者,即得一轉勳官;從顯慶五年

以後,頻經渡海,不被記錄。州縣發遣兵募,人身少壯、家有錢財、參逐官府者,

東西藏避,並即得脫;無錢參逐者,雖是老弱,推背即來。顯慶五年,破百濟勳,

及向平壤苦戰勳,當時軍將號令,並言與高官重賞,百方購募,無種不道。洎到

西岸,唯聞枷鎖推禁,奪賜破勳,州縣追呼,求住不得,公私困弊,不可言儘。

發海西之日,已有自害逃走,非獨海外始逃。又為征役,蒙授勳級,將為榮寵,

頻年征役,唯取勳官,牽挽辛苦,與白丁無彆。百姓不願征行,特由於此。”陛

下再興兵馬,平定百濟,留兵鎮守,經略高麗。百姓有如此議論,若為成就功業?

臣聞琴瑟不調,改而更張,布政施化,隨時取適。自非重賞明罰,何以成功?臣

又問:“見在兵募,舊留鎮五年,尚得支濟;爾等始經一年,何因如此單露?”

並報臣道:“發家來日,唯遣作一年裝束,自從離家,已經二年。在朝陽甕津,

又遣來去運糧,涉海遭風,多有漂失。”臣勘責見在兵募,衣裳單露,不堪度冬

者,給大軍還日所留衣裳,且得一冬充事。來年秋後,更無準擬。陛下若欲殄滅

高麗,不可棄百濟土地。餘豐在北,餘勇在南,百濟、高麗,舊相黨援,倭人雖

遠,亦相影響,若無兵馬,還成一國。既須鎮壓,又置屯田,事藉兵士,同心同

德。兵士既有此議,不可膠柱因循,須還其渡海官勳及平百濟向平壤功效。除此

之外,更相褒賞,明敕慰勞,以起兵募之心。若依今日以前布置,臣恐師老且疲,

無所成就。臣又見晉代平吳,史籍具載。內有武帝、張華,外有羊祜、杜預,籌

謀策畫,經緯諮詢。王浚之徒,折衝萬裡,樓船戰艦,已到石頭。賈充、王渾之

輩,猶欲斬張華以謝天下。武帝報雲:“平吳之計,出自朕意,張華同朕見耳,

非其本心。”是非不同,乖亂如此。平吳之後,猶欲苦繩王浚,賴武帝擁護,始

得保全。不逢武帝聖明,王浚不存首領。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撫心長歎。伏惟陛

下既得百濟,欲取高麗,須外內同心,上下齊奮,舉無遺策,始可成功。百姓既

有此議,更宜改調。臣恐是逆耳之事,無人為陛下儘言。自顧老病日侵,殘生詎

幾?奄忽長逝,銜恨九泉,所以披露肝膽,昧死聞奏。

上深納其言。又遣劉仁願率兵渡海,與舊鎮兵交代,仍授扶餘隆熊津都督,

遣以招輯其餘眾。扶餘勇者,扶餘隆之弟也,是時走在倭國,以為扶餘豐之應,

故仁軌表言之。於是仁軌浮海西還。初,仁軌將發帶方州,謂人曰:“天將富貴

此翁耳!”於州司請曆日一卷,並七廟諱,人怪其故,答曰:“擬削平遼海,頒

示國家正朔,使夷俗遵奉焉。”至是皆如其言。

麟德二年,封泰山,仁軌領新羅及百濟、耽羅、倭四國酋長赴會,高宗甚悅,

擢拜大司憲。乾封元年,遷右相,兼檢校太子左中護,累前後戰功,封樂城縣男。

三年,為熊津道安撫大使,兼浿江道總管,副司空李勣討平高麗。總章二年,

軍回,以疾辭職,加金紫光祿大夫,聽致仕。鹹亨元年,複授隴州刺史。三年,

征拜太子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五年,為雞林道大總管,東伐新

羅。仁軌率兵徑度瓠盧河,破其北方大鎮七重城。以功進爵為公,並子侄三人,

並授上柱國。州黨榮之,號其所居為樂城鄉三柱裡。上元二年,拜尚書左仆射、

同中書門下三品,兼太子賓客,依舊監修國史。儀鳳二年,以吐蕃入寇,命仁軌

為洮河道行軍鎮守大使。仁軌每有奏請,多被中書令李敬玄抑之,由是與敬玄不

協。仁軌知敬玄素非邊將才,冀欲中傷之,上言西蕃鎮守事非敬玄莫可。高宗遽

命敬玄代之。敬玄至洮河軍,尋為吐蕃所敗。永隆二年,兼太子太傅。未幾,以

老乞骸骨,聽解尚書左仆射,以太子太傅依舊知政事。永淳元年,高宗幸東都,

皇太子京師監國,遣仁軌與侍中裴炎、中書令薛元超留輔太子。二年,太子赴東

都,又令太孫重照京師留守,仍令仁軌為副。則天臨朝,加授特進,複拜尚書左

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專知留守事。仁軌複上疏辭以衰老,請罷居守之任,因

陳呂後禍敗之事,以申規諫。則天使武承嗣齎璽書往京慰喻之曰:“今日以皇帝

諒暗不言,眇身且代親政。遠勞勸誡,複表辭衰疾,怪望既多,徊徨失據。又雲

‘呂後見嗤於後代,祿、產貽禍於漢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貞之操,

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初聞此語,能不罔然;靜而思之,是為龜鏡。

且端揆之任,儀刑百辟,況公先朝舊德,遐邇具瞻。願以匡救為懷,無以暮年致

請。”尋進封郡公。垂拱元年,從新令改為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尋薨,

年八十四。則天廢朝三日,令在京百官以次赴吊,冊贈開府儀同三司、並州大都

督,陪葬乾陵,賜其家實封三百戶。仁軌雖位居端揆,不自矜倨。每見貧賤時故

人,不改布衣之舊。初為陳倉尉,相工袁天綱謂曰:“君終當位鄰台輔,年將九

十。”後果如其言。仁軌身經隋末之亂,輯其見聞,著《行年記》,行於代。

子浚,官至太子中舍人。垂拱二年,為酷吏所陷,被殺,妻子籍沒。中宗即

位,以仁軌春宮舊僚,追贈太尉。浚子冕,開元中,為秘書省少監,表請為仁軌

立碑,諡曰文獻。

史臣韋述曰:世稱劉樂城與戴至德同為端揆,劉則甘言接人,以收物譽;戴

則正色拒下,推美於君。故樂城之善於今未弭,而戴氏之勣無所聞焉。嗚呼!高

名美稱,或因邀飾而致遠;深仁至行,或以韜晦而莫傳。豈唯劉、戴而然,蓋自

古有之矣。故孔子曰:“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非夫聖智,鮮不

惑也。且劉公逞其私忿,陷人之所不能,覆徒貽國之恥,忠恕之道,豈其然乎?

郝處俊,安州安陸人也。父相貴,隋末,與妻父許紹據硤州歸國,以功授滁

州刺史,封甑山縣公。處俊年十歲餘,其父卒於滁州,父之故吏賻送甚厚,僅滿

千餘匹,悉辭不受。及長,好讀《漢書》,略能暗誦。貞觀中,本州進士舉,吏

部尚書高士廉甚奇之,解褐授著作佐郎,襲爵甑山縣公。兄弟篤睦,事諸舅甚謹。

再轉滕王友,恥為王官,遂棄官歸耕。久之,召拜太子司議郎,五遷吏部侍郎。

乾封二年,改為司列少常伯。屬高麗反叛,詔司空李勣為浿江道大總管,以處

俊為副。嘗次賊城,未遑置陣,賊徒奄至,軍中大駭。處俊獨據胡床,方餐乾糧,

乃潛簡精銳擊敗之,將士多服其膽略。總章二年,拜東台侍郎,尋同東西台三品。

鹹亨初,高宗幸東都,皇太子於京師監國,儘留侍臣戴至德、張文瓘等以輔太子,

獨以處俊從。時東州道總管高侃破高麗餘眾於安市城,奏稱有高麗僧言中國災異,

請誅之。上謂處俊曰:“朕聞為君上者,以天下之目而視,以天下之耳而聽,蓋

欲廣聞見也。且天降災異,所以警悟人君。其變苟實,言之者何罪?其事必虛,

聞之者足以自戒。舜立謗木,良有以也。欲箝天下之口,其可得乎?此不足以加

罪。”特令赦之。因謂處俊曰:“王者無外,何藉於守禦。雖然,重門擊柝,蓋

備不虞,方知禁衛在於謹肅。朕嘗以秦法猶為太寬,荊軻匹夫耳,而匕首竊發,

始皇駭懼,莫有拒者,豈不由積習寬慢使其然乎?”處俊對曰:“此由法急所致,

非寬慢也。”上曰:“何以知之?”對曰:“秦法:輒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懼

族,安有敢拒者?逮乎魏武,法尚峻。臣見《魏令》雲:‘京城有變,九卿各居

其府。’其後嚴才作亂,與其徒屬數十人攻左掖門,魏武登銅雀台遠望,無敢救

者。時王修為奉常,聞變召車馬,未至,便將官屬步至宮門。魏武望見之,曰:

‘彼來者必王修乎!’此由王修察變知機,違法赴難。向各守法,遂成其禍。故

王者設法敷化,不可以太急。夫政寬則人慢,政急則人無所措手足。聖王之道,

寬猛相濟。《詩》曰‘不懈於位,人之攸塈’,謂仁政也;又曰‘式遏寇虐,無

俾作慝’,謂威刑也。《洪範》曰‘高明柔克,沉潛剛克’,謂中道也。”上曰:

“善。”又有胡僧盧伽阿逸多受詔合長年藥,高宗將餌之。處俊諫曰:“修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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