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未聞萬乘之主,輕服蕃夷之藥。昔貞觀末年,先帝令婆羅門僧那羅邇娑寐依
其本國舊方合長生藥。胡人有異術,征求靈草秘石,曆年而成。先帝服之,竟無
異效,大漸之際,名醫莫知所為。時議者歸罪於胡人,將申顯戮,又恐取笑夷狄,
法遂不行。龜鏡若是,惟陛下深察。”高宗納之,但加盧伽為懷化大將軍,不服
其藥。尋而官名複舊。處俊授黃門侍郎。三年,加銀青光祿大夫,轉中書侍郎。
四年,監修國史。上元元年,高宗禦含元殿東翔鸞閣觀大酺。時京城四縣及太常
音樂分為東西兩朋,帝令雍王賢為東朋,周王諱為西朋,務以角勝為樂。處俊諫
曰::“臣聞禮所以示童子無誑者,恐其欺詐之心生也。伏以二王春秋尚少,意
趣未定,當須推多讓美,相敬如一。今忽分為二朋,遞相誇競。且俳優小人,言
辭無度,酣樂之後,難為禁止,恐其交爭勝負,譏誚失禮。非所以導仁義,示和
睦也。”高宗矍然曰:“卿之遠識,非眾人所及也。”遽令止之。尋代閻立本為
中書令。歲餘,兼太子賓客、檢校兵部尚書。
三年,高宗以風疹欲遜位,令天後攝知國事,與宰相議之。處俊對曰:“嘗
聞禮經雲:‘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
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則謫見於天,下則取怪於人。昔魏文
帝著令,身崩後尚不許皇後臨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於天後?況天下者,
高祖、太宗二聖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
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族。伏乞特垂詳納。”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
經旨,足可依憑,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帝曰:“是。”遂止。儀鳳二年,
加金紫光祿大夫,行太子左庶子,並依舊知政事,監修國史。四年,代張文瓘為
侍中。處俊性儉素,土木形骸,自參綜朝政,每與上言議,必引經籍以應對,多
有匡益,甚得大臣之體。侍中、平恩公許圉師,即處俊之舅,早同州裡,俱宦達
於時。又其鄉人田氏、彭氏,以殖貨見稱。有彭誌筠,顯慶中,上表請以家絹布
二萬段助軍,詔受其絹萬匹,特授奉議郎,仍布告天下。故江、淮間語曰:“貴
如許、郝,富若田、彭。”處俊遷太子少保。開耀元年薨,年七十五,贈開府儀
同三司、荊州大都督。高宗甚傷悼之,顧謂侍臣曰:“處俊誌存忠正,兼有學識。
至於雕飾服玩,雖極知無益,然常人不能抑情棄舍,皆好尚奢侈,處俊嘗保其質
素,終始不渝。雖非元勳佐命,固亦多時驅使。又見遺表,憂國忘家,今既雲亡,
深可傷惜。”即於光順門舉哀一日,不視事,終祭以少牢,贈絹布八百段、米粟
八百碩。令百官赴哭,給靈輿,並家口遞還鄉,官供葬事。其子秘書郎北叟上表
辭所贈賜及葬遞之事,高宗不許。侍中裴炎曰:“處俊臨亡,臣往見之,屬臣曰:
‘生既無益明時,死後何宜煩費。瞑目之後,儻有恩賜贈物,及歸鄉遞送,葬日
營造,不欲勞官司供給。’”高宗深嘉歎之,從其遺意,唯加贈物而已。處俊孫
象賢,垂拱中為太子通事舍人,坐事伏誅,臨刑言多不順。則天大怒,令斬訖,
仍支解其體,發其父母墳墓,焚爇屍體,處俊亦坐斫棺毀柩。自此法司每將殺人,
必先以木丸塞其口,然後加刑,訖於則天之代。
裴行儉,絳州聞喜人。曾祖伯鳳,周驃騎大將軍、汾州刺史、琅邪郡公。祖
定高,馮翊郡守,襲封琅邪公。父仁基,隋左光祿大夫,陷於王世充,後謀歸國,
事泄遇害;武德中,贈原州都督,諡曰忠。行儉幼以門蔭補弘文生。貞觀中,舉
明經,拜左屯衛倉曹參軍。時蘇定方為大將軍,甚奇之,儘以用兵奇術授行儉。
顯慶二年,六遷長安令。時高宗將廢皇後王氏而立武昭儀,行儉以為國家憂患必
從此始,與太尉長孫無忌、尚書左仆射褚遂良私議其事,大理袁公瑜於昭儀母榮
國夫人譖之,由是左授西州都督府長史。麟德二年,累拜安西大都護,西域諸國
多慕義歸降,征拜司文少卿。總章中,遷司列少常伯。鹹亨初,官名複舊,改為
吏部侍郎,與李敬玄為貳,同時典選十餘年,甚有能名,時人稱為裴、李。行儉
始設長名姓曆榜,引銓注等法,又定州縣升降、官資高下,以為故事。上元二年,
加銀青光祿大夫。高宗以行儉工於草書。嘗以絹素百卷,令行儉草書《文選》一
部,帝覽之稱善,賜帛五百段。行儉嘗謂人曰:“褚遂良非精筆佳墨,未嘗輒書,
不擇筆墨而妍捷者,唯餘及虞世南耳。”三年,吐蕃背叛,詔行儉為洮州道左二
軍總管。尋又為泰州鎮撫右軍總管,並受元帥周王節度。儀鳳二年,十姓可汗阿
史那匐延都支及李遮匐扇動蕃落,侵逼安西,連和吐蕃,議者欲發兵討之。行儉
建議曰:“吐蕃叛渙,乾戈未息,敬玄、審禮,失律喪元,安可更為西方生事?
今波斯王身沒,其子泥師師充質在京,望差使往波斯冊立,即路由二蕃部落,
便宜從事,必可有功。”高宗從之,因命行儉冊送波斯王,仍為安撫大食使。途
經莫賀延磧,屬風沙晦暝,導者益迷。行儉命下營,虔誠致祭,令告將吏,泉井
非遙。俄而雲收風靜,行數百步,水草甚豐,後來之人,莫知其處。眾皆悅服,
比之貳師將軍。至西州,人吏郊迎,行儉召其豪傑子弟千餘人隨己而西。乃揚言
紿其下曰:“今正炎蒸,熱阪難冒,涼秋之後,方可漸行。”都支覘知之,遂不
設備。行儉仍召四鎮諸蕃酋長豪傑謂曰:“憶昔此遊,未嘗厭倦,雖還京輦,無
時暫忘。今因是行,欲尋舊賞,誰能從吾獵也?”是時蕃酋子弟投募者僅萬人。
行儉假為畋遊,教試部伍,數日,遂倍道而進。去都支部落十餘裡,先遣都支所
親問其安否,外示閒暇,似非討襲,續又使人趣召相見。都支先與遮匐通謀,秋
中擬拒漢使,卒聞軍到,計無所出,自率兒侄首領等五百餘騎就營來謁,遂擒之。
是日,傳其契箭,諸部酋長悉來請命,並執送碎葉城。簡其精騎,輕齎曉夜前進,
將虜遮匐。途中果獲都支還使,與遮匐使同來。行儉釋遮匐行人,令先往曉喻其
主,兼述都支已擒,遮匐尋複來降。於是將吏已下立碑於碎葉城以紀其功,擒都
支、遮匐而還。高宗廷勞之曰:“比以西服未寧,遣卿總兵討逐,孤軍深入,經
途萬裡。卿權略有聞,誠節夙著,兵不血刃,而凶黨殄滅。伐叛柔服,深副朕委。”
尋又賜宴。謂行儉曰:“卿文武兼資,今故授卿二職。”即日拜禮部尚書,兼檢
校右衛大將軍。
調露元年,突厥阿史德溫傅反,單於管內二十四州並叛應之,眾數十萬。單
於都護蕭嗣業率兵討之,反為所敗。於是以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仆少
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等部兵十八萬,並西軍程務挺、東軍李文暕等總三
十餘萬,連亙數千裡,並受行儉節度。唐世出師之盛,未之有也。行儉行至朔州,
知蕭嗣業以運糧被掠,兵多餒死,遂詐為糧車三百乘,每車伏壯士五人,各齎陌
刀、勁弩,以羸兵數百人援車,兼伏精兵,令居險以待之。賊果大下,羸兵棄車
散走。賊驅車就泉水。解鞍牧馬,方擬取糧,車中壯士齊發,伏兵亦至,殺獲殆
儘,餘眾奔潰。自是續遣糧車,無敢近之者。及軍至單於之北,際晚下營,壕塹
方周,遽令移就崇岡。將士皆以士眾方就安堵,不可勞擾,行儉不從,更令促之。
比夜,風雨暴至,前設營所水深丈餘,將士莫不歎伏。賊眾於黑山拒戰,行儉頻
戰皆捷,前後殺虜不可勝數。偽可汗泥熟匐為其下所殺,以其首來降,又擒其大
首領奉職而還。餘黨走依狼山。行儉既回,阿史那伏念又偽稱可汗,與溫傅合勢,
鳩集餘眾。明年,行儉複總諸軍討之。頓軍於代州之陘口,縱反間說伏念與溫傅,
令相猜貳。伏念恐懼,密送降款,仍請自效。行儉不泄其事,而密表以聞。數日,
有煙塵漲天而至,斥候惶惑來白,行儉召三軍謂曰:“此是伏念執溫傅來降,非
他。然受降如受敵,但須嚴備。”更遣單使迎前勞之。少間,伏念果率其屬縛溫
傅詣軍門請罪,儘平突厥餘黨。高宗大悅,遣戶部尚書崔知悌赴軍勞之。侍中裴
炎害行儉之功,總管程務挺、張虔勖上言:“伏念為子營逼逐,又磧北回紇等同
向南逼之,窘急而降。”由是行儉之功不錄,斬伏念及溫傅於都市。行儉歎曰:
“渾、浚前事,古今恥之。但恐殺降之後,無複來者。”因稱疾不出,以勳封聞
喜縣公。永淳元年,十姓偽可汗車薄反叛,詔複以行儉為金牙道大總管,率十將
軍以討之。師未行。其年四月,行儉病卒,年六十四,贈幽州都督,諡曰獻。特
詔令皇太子差六品京官一人檢校家事,五六年間,待兒孫稍成長日停。中宗即位,
追贈揚州大都督。
有集二十卷,撰《草字雜體》數萬言,並傳於代。又撰《選譜》十卷,安置
軍營、行陣部統、克料勝負、甄彆器能等四十六訣,則天令秘書監武承嗣詣宅,
並密收入內。行儉尤曉陰陽、算術,兼有人倫之鑒。自掌選及為大總管,凡遇賢
俊,無不甄采,每製敵摧凶,必先期捷日。時有後進楊炯、王勃、盧照鄰、駱賓
王並以文章見稱,吏部侍郎李敬玄盛為延譽,引以示行儉,行儉曰:“才名有之,
爵祿蓋寡。楊應至令長,餘並鮮能令終。”是時,蘇味道、王劇未知名,因調選,
行儉一見,深禮異之。仍謂曰:“有晚年子息,恨不見其成長。二公十數年當居
衡石,願記識此輩。”其後相繼為吏部。皆如其言。行儉嘗所引偏裨,有程務挺、
張虔勖、崔智辯、王方翼、黨金毗、劉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齒常之,儘為
名將,至刺史、將軍者數十人。其所知賞,多此類也。行儉嘗令醫人合藥,請犀
角、麝香,送者誤遺失,已而惶懼潛竄。又有敕賜馬及新鞍,令史輒馳驟,馬倒
鞍破,令史亦逃。行儉並委所親招到,謂曰:“爾曹豈相輕耶?皆錯誤耳。”待
之如故。初,平都支、遮匐,大獲瑰寶,蕃酋將士願觀之,行儉因宴設,遍出曆
示。有馬腦盤,廣二尺餘,文彩殊絕。軍吏王休烈捧盤,曆階趨進,誤躡衣,足
跌便倒,盤亦隨碎,休烈驚惶,叩頭流血,行儉笑而謂曰:“爾非故也,何至於
是!”更不形顏色。詔賜都支等資產金器皿三千餘事,駝馬稱是,並分給親故並
副使已下,數日便儘。少子光庭,開元中為侍中,以恩例贈行儉為太尉。
光庭早孤。母庫狄氏,則天時召入宮,甚見親待,光庭由是累遷太常丞。後
以武三思之婿緣坐,左遷郢州司馬。開元初,六遷右率府中郎將,擢授司門郎中。
歲餘,轉兵部郎中。光庭沉靜少言,寡於交遊,既曆清要,時人初未許之。及在
職,公務修整,眾方歎伏焉。十三年,將有事於岱嶽,中書令張說以大駕東巡,
京師空虛,恐夷狄乘間竊發,議欲加兵守邊,以備不虞,召光庭謀兵事。光庭曰:
“封禪者,所以告成功也。夫成功者,恩德無不及,百姓無不安,萬國無不懷。
今將告成而懼夷狄,何以昭德也?大興力役,用備不虞,且非安人也。方謀會同
而阻戎心,又非懷遠也。有此三者,則名實乖矣。且諸蕃之國,突厥為大,贄幣
往來,願修恩好有年矣。今茲遣一使征其大臣赴會,必欣然應命。突厥受詔,則
諸蕃君長必相率而來。雖偃旗息鼓,高枕有餘矣。”說曰:“善。吾所不及矣。”
因奏而行之,尋轉鴻臚少卿。東封還,遷兵部侍郎。十七年,拜中書侍郎,同中
書門下平章事,尋兼禦史大夫。無幾,遷黃門侍郎,依舊知政事。從巡五陵回,
拜侍中,兼吏部尚書,又加弘文館學士。光庭乃撰《瑤山往則》及《維城前軌》
各壹卷,上表獻之。手製褒美,賜絹五百匹,上令皇太子已下於光順門與光庭相
見,以重其諷誡之意。光庭又引壽安丞李融、拾遺張琪、著作左郎司馬利賓等,
令直弘文館,撰《續春秋傳》。上表請以經為禦撰,而光庭等依左氏之體為之作
傳,上又手製褒賞之。光庭委筆削於李融,書竟不就。時有上書請以皇室為金德
者,中書令蕭嵩奏請集百僚詳議。光庭以國家符命久著史策,若有改易,恐貽後
學之誚,密奏請依舊為定,乃下詔停百僚集議之事。二十年,扈從祠後土,加光
祿大夫,封正平男。尋卒,年五十八,優製贈太師,輟朝三日。初,光庭與蕭嵩
爭權不協。及為吏部,奏用循資格,並促選限至正月三十日令畢,其流外行署,
亦令門下省之。光庭卒後,嵩又奏請一切罷之,光庭所引進者儘出為外職。時有
門下主事閻麟之,為光庭腹心,專知吏部選官,每麟之裁定,光庭隨而下筆,時
人語曰:“麟之口,光庭手。”太常博士孫琬將議光庭諡,以其用循資格,非獎
勸之道,建議諡為“克”。時人以為希嵩意旨。上聞而特下詔,賜諡曰忠獻,仍
令中書令張九齡為其碑文。史官韋述以改諡為非,論之曰:《春秋》之義,諸侯
死王事者,葬之加一等,嘉其有功而不及其賞也。爰至漢、魏,則襚之印綬,
寵被窀穸,唯德是褒,豈虛授也!近代已來,寵贈無紀,或以職位崇顯,一切優
錫;或以子孫榮貴,恩例所加,賢愚虛實,為一貫矣。裴光庭以守法之吏,驟登
相位,踐曆機衡,豈不多愧?贈以師範,何其濫歟!張燕公有扶翊之勳,居講諷
之舊,秩躋九命,官曆二端,議者猶謂贈之過當,況光庭去斯猶遠,何妄竊之甚
哉!蓋名器假人,昔賢之所惋也。
史臣曰:昔晉侯選任將帥,取其說《禮》《樂》而敦《詩》《書》,良有以
也。夫權謀方略,兵家之大經,邦國係之以存亡,政令因之而強弱,則馮眾怙力,
豨勇虎暴者,安可輕言推轂授任哉!故王猛、諸葛亮振起窮巷,驅駕豪傑,左指
右顧,廓定霸圖,非他道也,蓋智力權變,適當其用耳。劉樂城、裴聞喜,文雅
方略,無謝昔賢,治戎安邊,綽有心術,儒將之雄者也。天後預政之時,刑峻如
壑,多以諛佞希恩,而樂城、甑山,昌言規正,若時無君子,安及此言?正平銓
藻吏能,文學政事,頗有深識。而前史譏其謬諡,有涉陳壽短武侯應變之論乎!
非通論也。
讚曰:殷禮阿衡,周師呂尚。王者之兵,儒者之將。樂城、聞喜,當仁不讓。
管、葛之譚,是吾心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