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味道李嶠崔融盧藏用徐彥伯
蘇味道,趙州欒城人也。少與鄉人李嶠俱以文辭知名,時人謂之蘇李。弱冠,
本州舉進士。累轉鹹陽尉。吏部侍郎裴行儉先知其貴,甚加禮遇,及征突厥阿史
那都支,引為管記。孝敬皇帝妃父裴居道再登左金吾將軍,訪當時才子為謝表,
托於味道,援筆而成,辭理精密,盛傳於代。
延載初,曆遷鳳閣舍人、檢校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尋加正授,證
聖元年,坐事,出為集州刺史,俄召拜天官侍郎。聖曆初,遷鳳閣侍郎、同鳳閣
鸞台三品。味道善敷奏,多識台閣故事,然而前後居相位數載,竟不能有所發明,
但脂韋其間,苟度取容而已。嘗謂人曰“處事不欲決斷明白,若有錯誤,必貽咎
譴,但模棱以持兩端可矣。”時人由是號為“蘇模棱”。
長安中,請還鄉改葬其父,優製令州縣供其葬事。味道因此侵毀鄉人墓田,
役使過度,為憲司所劾,左授坊州刺史。未幾,除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神龍初,
以親附張易之,昌宗貶授郿州剌史。俄而複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未行而卒,年
五十八,贈冀州刺史。味道與其弟太子洗馬味玄甚相友愛,味玄若請托不諧,輒
麵加淩折,味道對之怡然,不以為忤,論者稱焉。有文集行於代。
李嶠,趙州讚皇人,隋內史侍郎元操從曾孫也。代為著姓,父鎮惡,襄城令。
嶠早孤,事母以孝聞。為兒童時,夢有神人遺之雙筆,自是漸有學業。弱冠舉進
士,累轉監察禦史。時嶺南邕、嚴二州首領反叛,發兵討擊,高宗令嶠往監軍事。
嶠乃宣朝旨,特赦其罪,親入獠洞以招諭之。叛者儘降,因罷兵而還,高宗甚嘉
之。累遷給事中。時酷吏來俊臣構陷狄仁傑、李嗣真、裴宣禮等三家,奏請誅之,
則天使嶠與大理少卿張德裕、侍禦史劉憲覆其獄。德裕等雖知其枉,懼罪,並從
俊臣所奏,嶠曰:“豈有知其枉濫而不為申明哉!孔子曰:‘見義不為,無勇
也。’”乃與德裕等列其枉狀,由是忤旨,出為潤州司馬。詔入,轉鳳閣舍人。
則天深加接待,朝廷每有大手筆,皆特令嶠為之。
時初置右禦史台,巡按天下,嶠上疏陳其得失曰:
陛下創置右台,分巡天下,察吏人善惡,觀風俗得失,斯政途之綱紀,禮法
之準繩,無以加也。然猶有未折衷者,臣請試論之。夫禁綱尚疏,法令宜簡,簡
則法易行而不煩雜,疏則所羅廣而無苛碎。竊見垂拱二年諸道巡察使所奏科目,
凡有四十四件,至於彆準格敕令察訪者,又有三十餘條。而巡察使率是三月已後
出都,十一月終奏事,時限迫促,簿書填委,晝夜奔逐,以赴限期。而每道所察
文武官,多至二千餘人,少者一千已下,皆須品量才行,褒貶得失,欲令曲儘行
能,則皆不暇。此非敢墮於職而慢於官也,實才有限而力不及耳。臣望量其功程,
與其節製,使器周於用,力濟於時,然後進退可以責成,得失可以精覈矣。
又曰:
今之所察,但準漢之六條,推而廣之,則無不包矣。無為多張科目,空費簿
書。且朝廷萬機,非無事也,機事之動,恒在四方,是故冠蓋相望,郵驛繼踵。
今巡使既出,其他外州之事,悉當委之,則傳驛大減矣。然則禦史之職,故不可
得閒,自非分州統理,無由濟其繁務。請大小相兼,率十州置禦史一人,以周年
為限,使其親至屬縣,或入閭裡,督察奸訛,觀采風俗,然後可以求其實效,課
其成功。若此法果行,必大裨政化。且禦史出持霜簡,入奏天闕,其於勵已自修,
奉職存憲,比於他吏,可相百也。若其按劾奸邪,糾擿欺隱,比於他吏,可相十
也。陛下試用臣言,妙擇賢能,委之心膂,假溫言以製之,陳賞罰以勸之,則莫
不儘力而效死矣。何政事之不理,何禁令之不行,何妖孽之敢興?
則天善之。乃下製分天下為二十道,簡擇堪為使者。會有沮議者,竟不行。
尋知天官侍郎事,遷麟台少監。
聖曆初,與姚崇偕遷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俄轉鸞台侍郎,依舊平章事,兼修
國史。久視元年,嶠舅天官侍郎張錫入知政事,嶠轉成均祭酒,罷知政事及修史,
舅甥相繼在相位,時人榮之。嶠尋檢校文昌左丞、東都留守。長安三年,嶠複以
本官平章事,尋知納言事。明年,遷內史。嶠後固辭煩劇,複拜成均祭酒,平章
事如故。
長安末,則天將建大像於白司馬阪,嶠上疏諫之,其略曰:“臣以法王慈敏,
菩薩護持,唯擬饒益眾生,非要營修土木。伏聞適像,稅非戶口,錢出僧尼,不
得州縣祗承,必是不能濟辦,終須科率,豈免勞擾!天下編戶,貧弱者眾,亦有
傭力客作以濟餱糧,亦有賣舍貼田以供王役。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貫,若將散
施,廣濟貧窮,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
佛慈悲之心,沾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疏奏不納。
中宗即位,嶠以附會張易之兄弟,出為豫州刺史。未行,又貶為通州刺史。
數月,徵拜吏部侍郎,封讚皇縣男。無幾,遷吏部尚書,進封縣公。神龍二年,
代韋安石為中書令。初,嶠在吏部時,誌欲曲行私惠。冀得複居相位奏置員外官
數千人。至是官僚倍多,府庫減耗,乃抗表引咎辭職,並陳利害十餘事。中宗以
嶠昌言時政之失,輒請罷免,手製慰諭而不允,尋令複居舊職。三年,又加修文
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封趙國公。景龍三年,罷中書令,以特進守兵部尚書、同
中書門下三品。
睿宗即位,出為懷州刺史,尋以年老致仕。初,中宗崩,嶠密表請處置相王
諸子,勿令在京。及玄宗踐祚,宮內獲其表,以示侍臣。或請誅之,中書令張說
曰:“嶠雖不辯逆順,然亦為當時之謀,吠非其主,不可追討其罪。”上從其言,
乃下製曰:“事君之節,危而不變,為臣則忠,貳乃無赦。特進、趙國公李嶠,
往緣宗、韋弑逆,朕恭行戡定,揖讓之際,天命有歸,嶠有窺覦,不知逆順,狀
陳詭計,朕親覽焉。以其早負辭學,累居台輔,忍而莫言,特掩其惡。今忠邪
既辨,具物惟新,賞罰倘乖,下人安勸?雖經赦令,猶宜放斥,矜其老疾,俾遂
餘生,宜聽隨子虔州刺史暢赴任。”尋起為盧州彆駕而卒。有文集五十卷。
崔融,齊州全節人。初,應八科舉擢第。累補宮門丞,兼直崇文館學士。中
宗在春宮,製融為侍讀,兼侍屬文,東朝表疏,多成其手。聖曆中,則天幸嵩嶽,
見融所撰《啟母廟碑》,深加歎美,及封禪畢,乃命融撰朝觀碑文。自魏州司功
參軍擢授著作佐郎,尋轉右史。聖曆二年,除著作郎,仍兼右史內供奉。四年,
遷鳳閣舍人。久視元年,坐忤張昌宗意,左授婺州長史。頃之,昌宗怒解,又請
召為春官郎中,知製誥事。長安二年,再遷鳳閣舍人。三年,兼修國史。
時有司表稅關市,融深以為不可,上疏諫曰:
伏見有司稅關市事條,不限工商,但是行人儘稅者,臣謹按《周禮》九賦,
其七日“關市之賦”。竊惟市縱繁巧,關通末遊,欲令此徒止抑,所以鹹增賦稅。
臣謹商度今古,料量家國,竊將為不可稅。謹件事跡如左,伏惟聖旨擇焉。
往古之時,淳樸未散,公田籍而不稅,關防譏而不征。中代已來,澆風驟進,
桑麻疲弊,稼穡辛勤,於是各徇通財,爭趨作巧,求徑捷之欲速,忘歲計之無餘。
遂使田萊日荒,倉廩不積,蠶織休廢。弊縕闕如,饑寒猥臻,亂離斯起。先王懲
其若此,所以變古隨時,依本者恒科,占末者增稅。夫關市之稅者,謂市及國門,
關門者也,唯斂出入之商賈,不稅來往之行人。今若不論商人,通取諸色,事不
師古,法乃任情。悠悠末代,於何瞻仰;濟濟盛朝,自取嗤笑。雖欲憲章姬典,
乃是違背《周官》。臣知其不可者一也。
臣謹案《易》《係辭》稱:“庖羲氏沒,神農氏作,日中為市,致天下之人,
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班誌》亦雲:“財者,帝王聚人守位,
養成群生,奉順天德,理國安人之本也。仕農工商,四人有業。學以居位曰仕,
辟士殖穀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聖王量能授事,四人陳力受職。”
然則四人各業久矣。今複安得動而搖之!蕭何雲:“人情一定,不可複動。”班
固又雲:曹參相齊,齊國安集,大稱賢相。參去,屬其後相曰:“以齊獄市為寄,
慎勿擾也。”後相曰:“理無大於此者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並
容也,今若擾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夫獄市,兼受善惡。若窮極,
奸人無所容竄;奸人無所容竄,久且為亂。秦人極刑而天下叛,孝武峻法而刑獄
繁,此其效也。老子曰:“我無為而人自化,我好靜而人自正。”參欲以道化其
本,不欲擾其末。臣知其不可者二也。
四海之廣,九州之雜。關必據險路,市必憑要津。若乃富商大賈,豪宗惡少,
輕死重義,結黨連群,喑鳴則彎弓,睚眥則挺劍。小有失意,且猶如此,一旦變
法,定是相驚。乘茲困窮,或致騷動,便恐南走越,北走胡,非唯流逆齊人,亦
自攪亂殊俗。又如邊徼之地,寇賊為鄰,興胡之旅,歲月相繼,倘同科賦,致有
猜疑,一從散亡,何以製禁?求利雖切,為害方深。而有司上言,不識大體,徒
欲益帑藏,助軍國,殊不知軍國益擾,帑藏逾空。臣知其不可者三也。
孟軻又雲:“古之為關也,將以禦暴;今之為關也,將以為暴。”今行者皆
稅,本末同流。且如天下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漢,前指閩、越,七澤十藪,
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艦,千軸萬艘,交貿往還,昧旦永日。
今若江津河口,置鋪納稅,納稅則檢覆,檢覆則遲留。此津才過,彼鋪複止,非
唯國家稅錢,更遭主司僦賂。船有大小,載有少多,量物而稅,觸途淹久。統論
一日之中,未過十分之一,因此壅滯,必致籲嗟。一朝失利,則萬商廢業,萬商
廢業,則人不聊生。其間或有輕訬任俠之徒,斬龍刺蛟之黨,鄱陽暴謔之客,
富平悍壯之夫,居則藏鏹,出便竦劍。加之以重稅,因之以威脅,一旦獸窮則搏,
鳥窮則攫,執事者複何以安之哉?臣知其不可者四也。
五帝之初,不可詳已;三王之後,厥有著雲;秦、漢相承,典章大備至如關
市之稅,史籍有文。秦政以雄圖武力,舍之而不用也;漢武以霸略英才,去之而
勿取也。何則?關為禦暴之所,市為聚人之地,稅市則人散,稅關則暴興,暴興
則起異圖,人散則懷不軌。夫人心莫不背善而樂禍,易動而難安。一市不安,則
天下之市心搖矣;一關不安,則天下之關心動矣。況澆風久扇,變法為難,徒欲
禁末流、規小利,豈知失玄默、亂大倫。魏、晉眇小,齊、隋齷齪,亦所不行斯
道者也。臣知其不可者五也。
今之所以稅關市者,何也?豈不以國用不足,邊寇為虞,一行斯術,冀有殷
贍然也!微臣敢借前箸以籌之。伏惟陛下當聖期,禦玄籙,沉璧於洛,刻石於嵩,
鑄寶鼎以窮奸,坐明堂而布政,神化廣洽,至德潛通。東夷暫驚,應時平殄;南
蠻才動,計日歸降。西域五十餘國,廣輸一萬餘裡,城堡清夷,亭堠靜謐。比為
患者,唯苦二蕃。今吐蕃請命,邊事不起,即目雖尚屯兵,久後疑成馳柝。獨有
默啜,假息孤恩,惡貫禍盈,覆亡不暇。征役日已省矣,繁費日已稀矣,然猶下
明製,遵太樸,愛人力,惜人財,王侯舊封,妃主新禮,所有支料,鹹令減削。